公仪音此番做女装打扮,容貌出众,又是跟在秦默身侧,一路引得府衙衙役纷纷侧目,眼中出好奇探究的神情。 秦默神未变,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眸光闪了闪,角弯起一抹弧度。又行了片刻,两人到了位于延尉寺后衙的义庄。 一进义庄所在的院子,便有一股冷凉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隐隐的尸腐气,让公仪音不由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蓦地起了层皮疙瘩。 她了手臂,朝秦默那侧又挪了几步。 ?“别怕。”此时义庄没有旁人,秦默也不避嫌,牵起公仪音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她的体内,公仪音这才觉得浑身回暖了些。 秦默牵着公仪音行到一间房前,稔地伸手推开门。 房中之人闻声望来,见是秦默,出一抹笑意了上来,“原来是寺卿啊。”正是在房中查验尸体的罗老头。他的目光落在秦默和公仪音握的双手上,眸一转,迟疑着道,“不知这位女郎是……?” 公仪音忙松开牵着秦默的手,朝面前的罗老头点点头道,“罗叔。” ?“女郎是……?”罗老头皱了眉头,似乎在仔细想着什么。忽而眉目一舒,一拍脑袋,面上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小郎?” 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 ?“她是重华帝姬。”秦默淡淡补充。 罗老头一愣,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片刻回了神,慌忙跪地行礼,“小民见过殿下。先前不知殿下身份,若有无礼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罗叔不必客气。”公仪音虚扶一把,浅笑道,“是我隐瞒身份在先,与罗叔无关。” 罗老头忙不迭点头应了,又道,“殿下随大家一道,唤我罗老头便是,殿下这声罗叔,小民实在担当不起。” 见他面上诚惶诚恐的神情,公仪音叹口气,不再坚持,点头应下,“好。” 秦默看罗老头一眼问道,“薛公的尸体,可查出了什么端倪?” 听到秦默这问话,罗老头眼中一抹担忧和无奈闪过,“寺卿,我仔细查过了,薛公的尸体上,并无任何异常。我想,那毒,怕是从嘴而入。” ?“你是说,譬如吃到或者喝到了掺有毒素的食物?”公仪音问道。 ?“据我推测,应是如此。” 这就奇怪了。 公仪音皱了眉头,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他们已经排查过了,薛公当的饮食并无异常,负责其饮食的人也没有任何嫌疑,那薛公究竟是在何处接触到了下有噬心散的食物? 公仪音正在原地怔忡之际,秦默却已朝前几步走到安放薛公尸体的棺材前。棺材并未合棺,只用一块白布将薛公的尸体盖住。 秦默扫一眼,示意罗老头将白布掀开。 白布一掀开,一股更加浓烈的尸腐气传来,公仪音不适地咳嗽了几声,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将口鼻捂住。 秦默面上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冷凝的目光紧紧定在薛公的尸体身上。半晌,他终于开了口,一指薛公放在身侧的手朝罗老头道,“把这手抬起来看看。 罗老头依言上前,将薛公已经僵硬的左手给抬了起来。秦默用帕子包住手,将薛公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又吩咐道,“另一只也抬起来看看。” 罗老头又将右手抬起来给秦默看。秦默亦是用帕子包着手,将其右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忽而眼眸一亮,古井无波的眸中终于出现了些许涟漪。 公仪音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默,此时见他神有异,也顾不上难闻的气味,上前几步紧张道,“怎么了阿默?可是发现什么了?” 秦默点点头,将薛公右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叉开,指了指指处示意罗老头看过来。罗老头凑近一看,忽然也是脸一变。 公仪音一见,愈发好奇,也屏住呼看了过去。 她眯了眼眸,定神看了一会,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薛公右手无名指和食指的指间,有一点细小的黑点,十分微小,若非仔细查看,就看不出来。 ?“阿默,这是什么?”公仪音不解道。 秦默看向罗老头。 罗老头沉片刻,缓缓开了口,“若是我没推测错的话,这黑点,应该是被针刺到后渗出的血渍。” ?“被针刺到?”公仪音先是一愣,忽而脑中一阵醍醐灌顶的彻悟,惊呼出声道,“难道说,凶手用淬了噬心散之毒的银针,刺破了薛公此处的肌肤,毒素顺着血经全身,让薛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秦默脸沉郁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公仪音的推测。 ?“这……这下毒的法子,实在是妙啊!”罗老头此时也想明白了,不由抚掌而叹,浑浊的眼中出一丝灼亮的光芒。他经手过的尸体无数,还没有哪一具尸体的死法像这具一样让他如此印象深刻的。 秦默皱了皱眉。 罗老头很快意识到方才那话似有些不妥,讪讪地笑了笑,又将白布给薛公盖上,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公仪音颇觉几分好笑。罗老头这子,倒同荆彦有几分相似。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阿音,我们先出去吧。”说罢,朝罗老头点点头,带着公仪音一道出了义庄。 一出义庄,公仪音赶紧大口大口了几口气,这才直了身子,看向秦默道,“阿默,现在总算是清楚薛公是如何中毒的了。居然是这么隐蔽的方式,难怪罗老头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来。不过……”她顿了顿,好奇道,“阿默,你是怎么想到检查指的?” ?“上午赵太医提到噬心散的摄入方式也有可能是用银针刺入体内,毒素顺着血蔓延。当时我就在想,若薛公没有机会接触到沾有毒素的食物,那这个方式是最可能的了。只是,赵老头验尸一向仔细,连他都没找到的话,就说明这个下毒之处十分隐蔽。” 他抬头悠悠看一眼远处风景,接着道,“但是,为了方便下毒,这个地方又一定是在触手可及之处,这样看来,也就指处符合这几个特点。” 公仪音听着秦默的分析,陷入沉思,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秦默听,“这么说,凶手在薛公过昏厥后一定接触过薛公,才有机会下此毒手。那……到底是谁呢?” 她深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努力回想着那天的情形。薛公在台上昏倒后,秦肃将其背回了房中,然后是大夫过来检查,再后来就是薛氏上门来闹事,这其间,薛公周围都有几名女婢守着,应该不大可能有人近身而不知……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线索,忙又倒回去仔细想了一遍。 ?“到底是谁呢?”她皱了眉头喃喃自语着,忽然,眼波蓦地一动,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默,“难道……难道是他(她)?!” 秦默此时看向她的眸中亦是一片幽深,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见公仪音望来,他微微蹙了眉尖,看上去亦有些震惊。见他这幅神情,公仪音便知道,他与自己怀疑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公仪音张大了嘴,不由自主深一口气,整个人陷入恍惚之中。若真相当真如她和秦默所推测那般,那就实在来得太过震撼了,让她简直难以置信。 ?“阿默,他(她)为何……?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公仪音怔了半晌,方才愣愣开口,面上仍是一脸震惊的神。 ?“我猜,这背后之事定没有那么简单。当年高氏灭族一事,也许另有隐情。”秦默沉了语气,目光悠远,显然亦有些意外。 ?“那……那我们现在要去薛府吗?”公仪音瞪瞪问道。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目前的想法还只是推测。我会叫人尽快去查当年高氏灭族一事,或许能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至于薛府那边,放心吧,那人不会逃的。” 公仪音怔怔地点了点头,仍旧神情恍惚。 见她这幅模样,秦默叹一口气,牵起她的手道,“你也别多想了,若事情经过当真是那样,也不是你能改变得了的。走吧,我送你先回帝姬府。” 公仪音愣愣应了,跟着秦默出了延尉寺,又上了车撵。直至到车上坐定,她眼中的神情依旧蒙而困惑。 秦默神情温软地看向她,见她并无心思开口说话,也不多说,只是握住她的小手,借此给她一些暖意。 一路无话行到帝姬府门口。 秦默护着公仪音下车,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呆愣的神,“阿音,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了。”公仪音挥挥手,深一口气回了神,“你快回去调查吧,我……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说着,脚步沉重地转身进了府。 秦默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转身上车,沉声吩咐道,“速去璇玑楼!” 牛车缓缓驶离崇仁坊,而公仪音也跌跌撞撞到了聆音园。 阿灵和阿素一瞧她这面惨白的模样,不由慌了神,搀扶着她往屋里头走去,一边急急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面这么不好?” 阿灵扶着公仪音在凭几前坐下,伸手替她斟了一杯茶,愤愤不平道,“殿下,是不是秦九郎欺负您了?” 一杯热茶下肚,公仪音方才回了神,听到阿灵这义愤填膺的语句,忙摇摇头道,“不关他的事。” ?“那您怎么……?”阿灵收回愤怒的目光,担忧地看向公仪音。 ?“骤然之间知道了一个消息,有些难以相信罢了。”公仪音长长叹一口气,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各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她心内如一团麻,剪不断理还。 阿灵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殿下的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此时内心定是纠结不已,自己一问,想必又会触动她心中烦闷之处。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堪堪住了嘴,只道,“那殿下,可要先休息休息?”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诺。”阿灵阿素应了,略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退出了房外。 公仪音伏在几案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层层叠翠的庭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情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样的?口口声声说相之人,转身却成了陌路和仇敌。想起父皇,想起薛公,公仪音愈发苦闷起来,眼中落一片深浓忧。 这夜,公仪音早早沐浴完上了,却是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睡。 翌清晨,她起得很早,梳妆过后又草草用了些饭,便心神不定地等着秦默传消息过来。 只是,秦默派来的人没等到,却先等到了里出来召她入的内侍。 ?“父皇召我入?”听完那内侍的来意,公仪音眉一挑,似有些奇。昨刚说到父皇,今他便召自己入了?这可真是巧啊。 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也好,薛公一案暂时放到一边,让她先去会会这个神秘的淑媛罢! ?“前头带路。”主意打定,公仪音看向来人,淡淡开口道。 于是,片刻之后,车撵很快载着公仪音往城的方向而去。 ?“殿下还在想昨那个消息?”见公仪音眉头紧蹙,眸间仍有忧,一旁的阿素小心开口道。 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见公仪音不想多说,阿灵和阿素知趣地闭上了嘴,端坐一旁,不再出声打扰。 公仪音缓缓阖上双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糊糊间,到牛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眸挑起车帘一瞧,果然已经到了门外。 阿灵和阿素扶着她下了车,在前来接她们的那名内侍的带领下往清凉殿而去。 到了清凉殿,门外当值的内侍忙行了一礼,扯开嗓子朝内唱道,“重华帝姬到——” 公仪音微微提了裙摆,朝殿内走去。 她缓缓步入殿内,一眼便看到安帝正坐在上首的席位后埋头批着奏折,听到通报声,安帝放下御笔望去,见公仪音款款而来,行走间衣袖翩然,神情清雅如新月,恍惚间,他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人,不由怔愣在原地。 ?“父皇。”公仪音行到安帝跟前,见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清泠出声唤道。 安帝蓦然回了神,朝她不好意思地一笑,“重华来了。”他伸手将还未批改好的奏折合上放到一旁,看向公仪音笑着道,“重华,来,坐父皇身边来。” 公仪音依言坐下,浅笑着道,“几未见父皇了,重华可是十分想念父皇。” ?“既然想朕,为何不进来看朕啊?”安帝哈哈一笑,看向她打趣道。 公仪音微微嘟了嘴,睨安帝一眼,语带埋怨,“听说,父皇最近新封了个淑媛,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这位新淑媛处度过的,重华哪敢进打扰父皇?” 安帝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声愈发朗,看着公仪音摇摇头道,“你啊你,消息倒是灵通的。我看啊,你哪是怕进来打扰朕,你分明是自己忙才是吧?” 见公仪音似有不服气,他接着道看,“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子天天着太医署那些老头,做什么呢?想要学医呢?” 公仪音嘻嘻一笑,伸手替安帝捶着手臂,语声清脆,“重华想着,技多不身,多学几招保命的本事总是好的。正巧这些子无事,便想着能不能学些医药之术,所以才时不时去太医署叨扰太医们了。父皇,你不会怪罪重华吧?”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