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快到年下了,言书月的意思,是想叫书辞回去吃年夜饭顿饭,好让陈氏开心一些。 一席话还没说完,冷不丁见她手上一颤,从花绷子下出来时,食指的指腹上赫然是滴晶莹剔透的血珠。 言书月呀了声,忙拿帕子给她擦拭,“怎么心不在焉的……” 虽然并没多疼,书辞却盯着那点殷红沉默了许久。 “姐。”她把针线活儿收进篮子里,神平静道,“明天的除夕,我大概不能和你们一块儿过了。” “这是为何?”她闻言奇怪,“傅老将军那边也不去吗?” “嗯……”书辞解释得很简单,“有些事要处理。” “很要紧的事?不会有危险吧?” “没有。”她笑着宽,“等除夕过了就好了。” “那好吧。”言书月口气里难掩失落,“等你有了空,一定要托人带个话过来呀。” 她拉过绸布把沾了血迹的绣活儿遮盖住,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好。” 腊月三十的除夕,雪下了整整一天,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白,苍茫的一大片。 因为大雪和节庆的缘故,行人较之以往少了许多,从傍晚开始百姓阖家便围着火炉坐在一块儿守岁,街头巷尾清清静静的,有种诡异的安宁。 而皇内驱仪式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太后素来怕鬼,看着那些由军打扮而成的镇殿将军和钟馗判官在耀武扬威地驱逐祟,脸上不自觉出笑意。 锣鼓与笙箫的动静,隔着厚厚的红墙绿瓦竟也能传到之外。 北镇抚司衙门里,一身飞鱼服的晏寻眸冷凝地扫过两侧的锦衣卫千户,举步朝外走,就在同时,隔街相望的六部大门内,也有一人身着官服与一帮朝臣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 两人不经意对上视线,微不可查地使了个眼,又装作并不相的样子,恭敬地互相见礼,各自朝同一个方向行去。 肃亲王府之中,沈怿已换好了朝服,头冠有玉珠十二,赤袍上,两肩的盘龙张牙舞爪,难得没人给他理衣襟,他只得自己动手弹了几下,转过身迈出房门,着冬雪,朝边上等候多时的高远不咸不淡道:“走吧,是时候进请安了。” * 雪差不多是在酉时停下来的。 紫云观客房外的小院里,有树枝不堪重负地被雪折断,呼啦啦掉在地上。 书辞站在窗边,目光一直望着京城的方向,即便她什么也看不见。 掩真老道士捧了本《道德经》,坐在火盆旁哆嗦着翻阅,人老了比较怕冷,腿脚还盖了层被衾,有种恨不得把自己埋在火堆里的觉。 “别瞧了,过来坐会儿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眼下担心也没用,着急也没用,倒不如吃点东西睡一觉,等天亮了,是好是歹就有结果了。” 书辞叹了口气,“我睡不着。”饶是这么讲,她仍依言走了过来。 “睡不着那就看看书,横竖都是打发时间。”然后递来一本《南华真经》,书辞盯着那书名默了默。 “我还是睡觉吧……” 老道士笑了笑,“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书辞颇为无奈地托腮摆手边的小册子,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模糊的言语声。 王府的侍卫皆在门外守着,堵了个水不通,观中的小道士端了热茶想送进来,被拦着从头到脚盘搜了个遍,几乎哭无泪。 “大爷、大爷……小人真的只是个送水的。” 侍卫们不由分说地揭开茶壶,动作练地拿银针试毒,又凑过去猛一通嗅,眼见一切正常,方才让路。 “多谢,多谢。” “时候尚早呢,你现在哪有睡意……”茶水滴溜滴溜上,老道士顺手接过来,一面喝一面道,“我劝你还是看书,这东西好使,每当我夜里睡不着,读几行很快便困了,百试百灵。” 书辞:“……” “你真是道士?”她抿了口茶,随意问。 “以前是学医的,因为贪玩没学好,后来发现当道士比给人治病赚钱,就改了行。” “那你是怎么被驸马看中的?” 掩真大掌一挥:“这就说来话长了……” 小道士换好了热茶,呵退出去。 门口的侍卫们犹在警惕戒备,他瞧了眼桌上的茶壶,笑道:“几位大爷,茶水够么?要不要再点。” 对方并未在意,颔首道:“就点吧……是热茶吗?” “是热茶,才烧好的。”小道士说着把手上大茶壶中的茶汤全倒了进去,滚滚的白烟在寒冷的四周迅速消散,盖上茶盖,临行前他又多看了这茶水几眼,边带着笑,恭恭敬敬地离开。 炭盆内的火星忽明忽暗,书辞支头在听掩真讲他那段冗长的峥嵘岁月。 北风在院中呼啸,无孔不入。 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那茶水有问题的,大概是发觉窗外噗嗤噗嗤掉雪花的声音变小了,也或许是因为掩真说话说到一半渐渐没有了动静,耳边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眼皮越来越沉。 视线里的老道士正歪头倒在地上,有半边须发落到了盆中,火苗沿着末端慢慢燃烧。 书辞本想出声提醒他,刚开口,眼前却骤然一花,天旋地转似的,瞬间没入黑暗。 第 94 章 九四章 四周的温度很暖, 没有冷风吹进来,但是气息却是暖中带着寒。 这种觉对书辞而言并不陌生, 几乎和每次她进时,面对四合的墙所产生的受一模一样。 漆黑的眼前, 朦朦胧胧透出一点光亮, 随即那道亮光陡然增大, 出了富丽奢华的陈设,檀香木雕的猛虎下山, 银制的器皿上镶嵌着红宝石,致的灯里透出明亮的颜, 把点翠香炉照得异彩光。 灯下, 那个身着八团龙袍的人, 面如刀削, 高举着那块碧青的玉佩眯眼打量。 在书辞坐起来的同时, 他的目光也转向了这边, 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平淡。 对于沈皓这个人, 书辞的印象并不深, 因为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不起眼到没让人觉出这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好像从未有过锋芒,但温润的棱角下又时时刻刻散发着危险,不显山不水。 沈皓朝她微微颔首,把玉佩收在掌心,拇指慢悠悠地轻抚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轮廓。 “这块玉,在朕年纪还小时曾见里的一位掌事太监带过……想不到, 过去那么久了,今还能有缘碰见。” 书辞环顾周围,然后望着他,难得大胆一回,没对这位天子行礼。 “皇上一国之君,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请我一个小小的王妃入吧?”话虽如此说,但细细想来,他所干的不磊落之事似乎也不差这一件,这辈子都活在别有用心和谋算计当中了,九五之尊做到这个份儿上,真还不如沈怿一个受世人鄙夷的亲王。 “肃王妃不是一般人。”沈皓似笑非笑,“请你,朕自然不能用中的那套法子……更何况,你们不也想尽办法要躲着朕么。” 书辞看着他脸上的笑,忽然生出一丝怜悯来:“大敌将至,却要靠一个女子来威胁人,您这样当皇上,不觉得很可悲吗?” 听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沈皓却也没见有多愠恼,他还在把玩那块玉,语气轻轻的,带着询问:“朕不适合当皇帝,那你认为谁适合?沈怿?” “沈怿合不合适,我不知道。”她轻摇头,“只是觉皇上您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见得就过得很快活。” 沈皓一言不发。 这些年来,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意去亲近任何人,无数的前车之鉴使他胆寒。 他从来就不曾有过安全,东窗事发的场景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回,几乎惶惶不可终。 可是…… “可是朕没有选择。”他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肃王妃大概不会明白的。” 昔仓皇得知真相,震惊无措时,无人顾及他的受;后来匆忙被太后推上皇位,垂帘听政数年,亦无人顾及他的受;到如今……太迟了。 书辞颦眉瞧见他言又止地轻叹,再开口时已不是先前的话题。 “当初梁秋危死后,所有人都当他把青铜麟的秘密带进了棺材里,连肖云和也没发现,自己费尽心思找寻的碎片里有一块居然是假的。”沈皓微抬起手,“这一招掩人耳目的确是很高明,毕竟谁夜不会料到,他会把真相堂而皇之的摆在最外面——” 说完,青玉毫无征兆地被他往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响后,四散的玉石中,暗的青铜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 里的宴会才开始,距离上次中秋大宴已过去三个月之久,漫长的廷生活似乎只能凭借这些一个接一个的节来增点彩。 谱写盛世太平的南花园里还是一片灿烂的花海,连歌舞戏曲都和此前的如出一辙,四下钟鼓齐鸣,热闹得不行。 谁也没听到那殿外高墙后,远远的拖着尾音的猫叫,一阵接着一阵,持续了很久。 内的锦衣卫到了换班的时候,几波人井然有序地接。 冬夜里的英武门外地积雪,厚重的天空沉沉的在头顶,莫名有些萧条。 守门的军哈着白气,正在数着离班还有多久,前方忽传来一阵马蹄声,尚未抬眸,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已然罩了下来。 “站着,皇重地,还不下马!”领班的军摁着刀刚要开口呵斥,疏忽对上来者清冷的双目,趾高气昂的神立马然无存,“原来是肃王爷……不知王爷驾临,卑职唐突了。” 马背上的人并未言声,领班腆着脸笑:“这么晚了还进请安,您辛苦了。” 一壁说,一壁侧身准备让他,然而等了好一阵,对方却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皇城之内不许骑马,更不许携带兵刃,这是规定。 今天当值的军领班在呆愣了片刻之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再往那位亲王的身后看去。 那些隐在夜中的人马鬼魅一般出现在面前,乌泱泱的一大片,白雪映照之下,朔气寒光。 * 殿阁内空空。 沈皓适才在听到一个大内侍卫模样的男子耳语几句之后,便捡起碎片匆匆离去。 眼下除了蹲在地上收拾残渣的太监,就只剩下书辞一人了。 此前门开的那一刻,她清楚的瞧见了亭台楼阁,以及守在外面的两名军侍卫。 书辞知道自己必定是身在皇的某一处,可是皇对她而言太大又太陌生了,惊鸿一瞥,不清楚所处的位置。 皇帝将她囚在此,当然不会只是为了一块铜片那么简单,今天的计划,也不知他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没准儿穷途末路之际会用她来威胁沈怿。 而自己留在这里,绝对会成为整个部署的绊脚石。 书辞咬着嘴,在殿中来回踱步。 怎么办好呢? 殿阁内仅有一扇窗,并未上锁,但是殿外有卫,要是跳窗逃离,他们肯定会发现,届时打草惊蛇,再把她手脚给绑了岂不是更糟? 书辞颦眉立在原地,手指不安的搅动着,心里越慌,脑子里就越空白,视线不经意落在了那个太监身上,甚至天马行空的想:不如劫持他去那些侍卫让路怎么样?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