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入口在山背面,绕过半截山,便见一块牌坊,‘贞洁永烈’。青棠抬头看一眼,“这是前朝的牌匾,蒙古皇帝赐给贞洁烈妇的。” “蒙古皇帝的牌匾还挂着,改朝换代这么久了,也不拆掉,会不会里头住了蒙古人?” 密云道:“或许里头住了很多蒙古人?” 进了村子,里头的确凋敝,但也不是没人,村头偶尔有老者带着小孩子走过,青棠上前,问一老者,“请问?” 那老人抬起头,他半黑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似用水或者是桐油专门整理过,老人有一对晶亮的眸子,青棠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他眼神无数光彩。就似,就似黑漆漆的漩涡,光华万千,内容无限,令人遐想,也令人沉。 “请问?” 青棠话没说完,“裴蓑?”林媚的双刀已经劈了过来,“裴蓑,你个臭不要脸的,虎符在哪里,出来!” 媚动手猝不及防,裴蓑没怎么大动作,他就这么一晃,轻易避过了媚的双刀。 “好呀你,会武功?死老头子,你不是会武功吗,你怎么不回你的大明尽忠啊,你回大明当将军啊,朱元璋不给你封一个大将军当当?” 媚连劈三刀,刀刀落空。 伊龄贺道:“让开。” 伊龄贺取了媚手中的刀往裴蓑身上砍,他的功夫要比媚扎实许多,裴蓑将自己手里的女娃往青棠怀里推,“小姑娘,给我看好咯。” 裴蓑身手捷得很,兴许他这些年都过得清苦,不见肥腻,身段保持得也好,比起同龄的老人来,更是年轻许多。裴蓑身腾空,“小子,学着点。”一脚便往伊龄贺脸上踢过去。 “哎呀,很能打啊,我来会会你。” 密云起了兴,她出佩刀,先摆了一个架势,裴蓑将伊龄贺拉在手中转了数圈,接着掌风一起,将伊龄贺往密云身上推过去。 青棠瞧了半晌,“裴公好功夫,不愧当年为大明出征,又为蒙古守了数年城,果真大技。” 伊龄贺站稳了,密云收了刀,裴蓑瞧青棠,“女娃娃也是辽东草原上的?” 青棠笑,“裴公看错了,我不是蒙古人。” 密云一嘴,“人家都成亲了,还女娃娃?” 裴蓑指着伊龄贺,“这是你媳妇儿?” 密云白眼要上天,青棠咳一咳,“裴公身怀绝技,又有虎符加身,如何不回大明朝做一番事业,也不至于让魏北侯爷在夹中求生。” 下头已经起了大动静,裴蓑将那五六岁的女孩儿一夹,“走!” 天梯下头已经聚了人马,无奈天梯一次只容一人前行,第一人爬上来的时候,下头的人还在排队。已有人探头,裴蓑瞧伊龄贺,“这是你们引来的?” 媚一脚将那头的兵士踹下去,“滚开。” “敢问裴公,可还有其他下山之路?” “没有,从这跳下去,就是生路。” “跳下去,要人命吗?” 裴蓑夹着女孩儿,手里扯下一藤条,他往山崖边上那颗大树上一挂,“走。” 藤条挂在树干上,裴蓑借力往下头一摆,便下了山崖大半截,伊龄贺扯一藤条给青棠,“走。” 青棠将媚和密云一推,“你们走。” 兵士们已经上来十数人,并且越来越多,伊龄贺与霍青棠被团团围住,伊龄贺道:“你先走,我垫后。” 霍青棠一鞭子朝一个兵士脖子上过去,那人倒下前,她往那人肩膀上一踏,就高扯了一藤条,伊龄贺说:“走!” 谁知霍青棠没走,她扯着藤条往几个人边上一绕,以藤条锁住数人,兵士们的注意力尽数被她引了去,伊龄贺赤手空拳放倒几个,青棠喊他:“拿刀,砍梯子。” 兵士都配了刀,伊龄贺脚尖挑起单刀,附身便往那藤梯上砍去,下头兵士去抓伊龄贺领口,想将他扯下悬崖。霍青棠见伊龄贺危险,从间出鞭子,又将他了过来。 两人陷入包围圈,离开那颗大树越来越远,青棠握着鞭子,她掌心的宝石动了动,这是天蚕丝结的鞭子,青棠扯了扯,鞭身变长一点,她又扯了扯,鞭子更长一点。霍青棠沉了心,她拉住伊龄贺的手,“拉着我,我们走。” 鞭子勾上繁茂的树枝,伊龄贺与霍青棠一道跃起来,两人似乎凭空就敢往山崖下跳。青棠扯着鞭子,鞭子拉长了,再摆一摆,鞭子更长一点。到半山处,伊龄贺一声口哨,通体漆黑的惊寒平地跃起,霍青棠与伊龄贺借势跃到马背上,神马嘶鸣,扬蹄远去。 裴蓑夹着小女娃,身后又带着密云与媚往山里走,密云道:“怎么还进山,咱们要出庭,这里被围住了。” 媚朝后头看,“少主被困住了,我要去救他。” 裴蓑也不搭理她们,只道:“出去就要船,咱们去找船。至于那两个娃娃,来人都是草包,他们跑不掉,自己也是草包。” “呸!”媚道:“你不是草包,你骗女人,你骗我们蒙古人,你骗我们的虎符,你是个大骗子,比人家草包还不如!” 密云提着刀,“大都督刚死,我又把夫人丢了,真是无颜面回去同他们代了。” 裴蓑道:“谁死了?” 媚吭气,“关你何事,死的又不是你儿子,裴正川那孬种反正死不了,活的比谁都好!” 几人往密林深处走,裴蓑果真扯了竹筏出来,密云睁大眼睛,“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哼,这人别的不行,就会干这些偷摸狗的事,小人!” 媚毫不客气,“把虎符出来,我们要拿到辽东去,你带着做甚么,还想管我们蒙古人的军队不成?” 裴蓑与他怀里的那个孩子一起扯竹筏,媚这才注意那孩子,“这是谁?你抛弃了穆阿将军,你又成婚了?这是你的孩子?” 听了穆阿的名字,裴蓑才不动了,男人削瘦的身影转过来,他的鼻子长得很好看,高而坚毅,“虎符不在我这里。” “放!虎符不是你偷走了吗,不在你这里,那在谁手里,总不会自己长翅膀飞了?” 穿红布衣的小小女孩子也转过来,“我阿爹说了,虎符不在他这里,你们不要他了。” 媚睁大了眼睛,“阿爹?” 这孩子才五六岁,林媚盯着裴蓑,“这是你女儿?你和谁生的?穆阿将军在辽东守城殉葬了,为你,为虎符殉葬了你知道吗?你竟然有个女儿,裴蓑,你的心是石头长的,你怎么就一点人都没了呢!” “整说要你去辽东草原上给穆阿将军以死谢罪,以你的血去祭穆阿将军的战旗。” 媚摇头,“我看你也不必去了。穆阿将军不想见你,她肯定不想见你。” 那小女孩子和裴蓑长得很像,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眼尾狭长,关键是那鼻子,鼻梁笔直,这么小的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小女孩看林媚,“我阿爹旧年带着我去过蒙古了,我们去穆阿将军的墓上拜祭过了,我阿爹说了,他死了也会去蒙古的,他会给穆阿将军殉葬的。” “殉葬?他苟延残到今,还殉葬?他不配!” 小小的孩子仰头看媚,目光清亮,“我阿爹是大明的臣子,忠义两难全,他又没有错。” 媚撇开头,指着裴蓑,“忠义难全?裴蓑,你就这样教自己女儿?你也配?” 竹筏下了水,裴蓑撑杆,小女孩在筏上坐着,很安静。密云站着,双手抱臂,“夫人怎么样了,这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究竟是谁引来的?” “是我娘。” 那孩子说:“是我娘引来的,她也是来找虎符的。去年我和阿爹去了蒙古,她找不到人,今年见我们回来,便又来了。” 媚与密云面面相觑,“你娘是谁?” 孩子睁着眼睛,偏着头,“我娘就是我娘啊,她也想要虎符,要了三年,没要到,后来就走了,不要我和我爹了。” 裴蓑撑着竿子,他身姿如今看起来依旧很好,媚瞥他背影,“哟,裴大人该不会被哪家的野路子给骗了吧?裴大人当年自己去骗穆阿将军,如今就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来骗你了?啧啧,天道好轮回啊!” 小孩子撑着脑袋,“我娘不是个美人,她不好看,反正大家都说她不好看。大家都说我像我爹,我娘也不温柔,凶巴巴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喜她甚么。” 媚戳戳密云,“诶,你说裴蓑是不是有病了?” “他想是怕了美人计,他自己就是美人,所以不美人了吧。” 媚摇头,“男人心,海底针,穆阿将军多好啊,又能干,又漂亮。哼,某些人回了大明朝,心心念念的,朱元璋给爵位他不要,给官也不当,这都算了,再娶吧,也不找个美人,偏要找个丑妇。丑妇也都罢了,原来丑妇也是人家的另一出美人计,兵行险着的美人计!” 密云叹气,“的确兵行险着,让人防不胜防。” 媚望天,“防着也中计了,瞧这孩子,不就是中计的明证?” 庭水险,那一叶扁舟飘了出去,这头伊龄贺与霍青棠直接去强夺官兵的船,两人解开绳索,将守船的小兵揪住,“说,你们是谁的人?” 伊龄贺吹一声口哨,惊寒自己跳上船,青棠持刀着那官兵,“开船。” 船是快船,很快就飘离岸边,那兵士穿着府衙的衣裳,青棠道:“你们是蔡钧的人?” 那兵士原先不肯说话,青棠作势就要将他踹水里去,那人道:“是是是,我们是总堂的人,是总堂的......” 青棠瞧伊龄贺,“蔡钧做了湖广总督,果然也是盯着裴蓑的。” “姓裴的,别废话了,虎符究竟在哪里?” 裴蓑半黑的头发吹散在风里,男人不轻不淡的声音飘过来,“我会带到坟墓里去,与我和穆阿的尸骨同葬。” ☆、今时往 这是孟微冬失踪后的第四十五天。 朝廷下了讣告, 宣告后军大都督孟微冬死亡。 五军都督府出面举办了葬礼, 当,驸马爷也到场了, 连带着都察院与兵部数位同僚。 仪式很盛大,出席葬礼的人数却不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寥寥可数。 南济领头, 抬着棺椁, 往那象征死亡与彼岸的灵堂里走去。 青棠没有去,有人却出席了。 季舒穿一身白衣,披麻戴孝的要往孟微冬棺材上撞, 许多人去劝,才将这位节烈的夫人劝下来。接着有御史要奏表,请朝廷给这位夫人一个名号,让她老有所依, 得以正名。 驸马爷说,“孟大都督的家事不劳动各位心,诸位御史应该先尽监察职责, 看看南京城又有什么不合理的升迁变动,官商勾结。” 御史们本身的蠢蠢动, 想看孟微冬死后出洋相的心又灭了,谁不知道季舒就是个妾, 有什么资格获封夫人。认真说起来,她连出现在这灵堂的资格都没有。 但今时不同往,季舒的父亲季冷季大学士进了内阁, 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青棠在远山堂里坐着,女人素衣素服,密云在她身后站着,也是间系白,两个女人一脸肃杀,一副不好相与之相貌。 密云道:“南济去查过了,那围山的是总督下头的一支水兵,但不是锐。湖广总督蔡钧,只有一一妾,后院很简单,但他的妾从未出现过,只是听说,没人见过。” “裴木兰的母亲呢,现在哪里?” 密云摇头,“不知道,问了裴公,他自己都不知。” “裴木兰的母亲就是蔡钧的那个小妾,蔡钧也想要虎符。” 青棠勾着头,她伸出手来,“你看这五个指头,是不是都是连在一处的?” “夫人的意思是?”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