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晏舟看楚怀瑾仍是哭丧着一张脸,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像是自嘲一般,俯身在他的耳边说道:“小祖宗你想想,我这是自视甚高,结果打鸟不成,反被前世的手下败将给啄了一口,难道不可笑吗?” 楚怀瑾除了忧心这人的伤势,早就开始在心中吐槽,封大摄政王之前意气风发地说要杀薛狗贼,结果现在反被人撵成得四处逃窜,当真是一顿作猛如虎,再看战况零比五。 现在让封晏舟自己这么一说,他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知道呀,让你还跟我吹牛!” 封晏舟也不恼,反而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谁知道沟里居然也能翻了船。” 等封晏舟说完,他们也喝水、休息过一段时间了,便三人两骑地重新跨上了马,要一口气驰往北郡。 783 然而,在距东、北两郡界处不足十里的地方,他们再一次被追兵赶上了。 那为首的东郡将领,楚怀瑾曾在元城见过,据说是叫“武奎”还是什么,是薛应川走到哪都带到哪的心腹下属。 “泽亲王、封王爷,我家王爷有请。”武奎对着封、楚二人朗声笑道:“刘良公公他们和封王爷您的那些亲卫们,也已经在元城等着你们了。怎么,二位不想和属下们汇合吗?” 封晏舟挑眉一笑,“多谢你家王爷的惦记。不过我们已打扰贵郡许久,还是算了。至于我南郡的亲卫们,就要麻烦你们王爷多收留几,等我后再来讨要。” “这可由不得你!”武奎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那些随他而来东郡士兵便冲着楚怀瑾他们围了过来。 还留在封、楚二人身边的最后一名亲卫,便将佩剑拔出,一边拼尽全身力气抵挡着追兵,一边向封晏舟喊道:“主上快走,我断后!” 封晏舟稍作犹豫,就一咬牙,一手持剑,一手用力环抱住身前的楚怀瑾,驱赶着风尧向包围圈最松散的地方冲去。 许是薛应川之前吩咐过,要抓他们二人的活口,又许是封晏舟当真骁勇善战、盖世无双。 他竟单匹马、以一敌百,在一片血纷飞与杀声四起中,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楚怀瑾一骑飞驰,闯了出去。 待到夜幕星垂之时,他们与北郡已是近在咫尺,楚怀瑾甚至能在前方隐约看到北郡的界碑,与四周着火把的临时营地。 “江远,前方是北郡的人吗?”楚怀瑾心雀跃地回头看向封晏舟,向他确认这个好消息。 然而楚怀瑾入目的,却是身后那个早已不再紧紧怀抱着他的男人,正从在边出的鲜血,与他前,闪着寒光与血的箭簇。 封晏舟不知从何时起,就被身后的利箭穿透了膛,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楚怀瑾带到了这里。 他此时的意识已经模糊,慢了半拍,才费力地抬起了头看向远方,然后扯动着嘴角出一个不成型的笑来,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是北郡……我们要到了……怀瑾,你也笑一笑嘛。” 这回楚怀瑾却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整个人如遭重击,看着封晏舟前的箭头,半晌都没法回过神来,更无法理解他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却是封晏舟已快不成句子的话语,将他拖回了现实,“我怕是,没法……没法和你一起回……回南郡了……” 楚怀瑾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痛,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前,两行泪水就已经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楚怀瑾扭回头看了看前方,他们距北郡的营地,已不过百丈远。 很快,很快他们就要到了。 那里一定有人,能救得了封晏舟。 救得了,这个他过、怨过、也恨过的男人。 封晏舟却是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已快失了清明,却依然贪婪执着地看着楚怀瑾,就像是要将他牢牢记住,刻在神魂中,直到这回真的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后,也不要忘记一般。 “抱歉……这次……我要失约了……”封晏舟艰难地抬手抹去楚怀瑾眼中的泪水,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怀瑾……你能给我……给我一个吻,做……做惩罚吗……” 封晏舟说完,还不等楚怀瑾回应,他的眼睛就渐渐地合上,再没有了一点声息。 楚怀瑾在那一刻,就觉好似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身后的人一起不再跳动了一般。 他惶然无助地,就仿佛重回了上一世,他身为楚少帝时,见到了中毒濒死的摄政王的那刻。 可他已不再是楚少帝。 就如同,如今的封晏舟,也不再是那时的摄政王。 楚怀瑾在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也许,楚少帝的确已经将他的摄政王放下了。可在这一世,和这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再次重逢的他,却又将他的封江远记挂在了心上。 这个男人,他过、怨过、恨过、放下过,最终却又捡了起来。 可那个在他心底像是无所不能的封晏舟若是死了,他便无论如何,都又要放下了吧…… 他这穿越又重生地折腾了一通,竟是为了搞这么一出轮回,那也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楚怀瑾终于,还是应着封晏舟之前的请求,自嘲地大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原本已经被抹去泪水的眼睛里,又重新变得模糊不清。 楚怀瑾伸手抹了一把泪水,然后抬起头,轻轻地吻上了封晏舟的。 那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是死亡与血味道的。 第77章 784 在连续疾驰了数之后,就算是风尧这般世间罕有的宝马也早疲力竭,但它还是勉强迈动着四蹄,将它背上的主人们驼出了幽暗的东郡,抵达北郡地界上的那一片灯火通明。 楚怀瑾颤抖着双臂,死死扶着身后的封晏舟,才能不让他掉下马去。 他在距离北郡营地还很远时,便开始拼尽全身力气,向着守在门口的士兵们大声呼救:“快!快找军医来,救镇南王!” 楚怀瑾那近乎是嘶吼而出的声音,直接打破了深夜里的寂静,于是,不仅是守门的将士,就连这营地中掌兵的将军也很快就被惊动了起来。 守门的士兵直接开门将风尧放了进去,当这匹黑骏马在营地中停下,立时便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指挥着几名北郡将士把封晏舟小心地抬进了营帐中。 楚怀瑾直愣愣地等在营帐门外,全身不住地发抖,大脑像是停摆了一般,就连这营地的统领上前来与他说话,他也毫无反应。 那位北地将领年近不惑,身材高大、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像是只化成了人形的熊。 不过这“熊”倒是中有细,见叫了楚怀瑾几声“小郎君”也没得到回应,就叹了口气,吩咐侍卫取来一件厚实的披风,给楚怀瑾披上。 此时已是十月初,北地又比他处更加寒冷。楚怀瑾先前又是焦急、又是绝望,尚且不觉得,等这件暖和的披风上了身,他才渐渐意识到,方才不仅是他的心,只怕是连他的身体,都快要被这漫长寒夜给冻僵了。 他勉强定住了心神,向那位北郡将领道谢:“在下楚九,多谢这位将军。” 楚怀瑾已摸不准北郡对朝廷到底是何态度,从京中来的钦差们又都被扣在了东郡,他此时自报家门,用的就是他在南郡行商时的身份,没摆什么“泽亲王”的谱。 那络腮胡子熊“嘿嘿”一笑,“原来你就是楚大当家的,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在下郭盛海,奉我兄长之命,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郭盛海乃是定北王郭盛山一母同胞的兄弟,楚怀瑾之前从北郡买牛买羊买寒瓜的时候,郭盛山就有把当中的一些事宜由他去管,他们两人也算是隔空打过道的。 只是现如今,楚怀瑾心都牵挂在生死不知的封晏舟身上,他与郭盛海互通了姓名,就再无心寒暄,只痴痴地守着军医的营帐。 楚怀瑾也不知自己究竟枯等了多久,直到那老大夫从帐中走出,说道:“亏得镇南王命大,若是那箭头再偏上稍许,怕是要将他一箭穿心,便是老夫也救不回来。不过就算如此,他身负几处重伤,血过多又已气竭,恐怕要过几才能醒来。之后更要小心将养,莫要留下隐患。” 楚怀瑾闻言,当即心下一松。 他在这几里,虽然一直被封晏舟拼力护着没有受过伤,但到底是一路奔波与惊忧,现在心中吊着的那口气散了,竟是一下子失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直到最后,还是郭盛海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他去看那帐里还在昏中的男人。 封晏舟此时的气息微弱到几不可查,但无论如何,这个和他两辈子纠不清的人,终究是活过来了。 785 之后楚怀瑾在封晏舟的边守着,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等着盼着这人醒来。 直到第四深夜,那北郡的老大夫在又一次为封晏舟看诊后,说他伤势稳定了很多,快该要醒来了。 也过来探望的郭盛海舒了口气,朗声笑道:“孔大夫不愧是我北郡第一神医!实话说,楚大当家的刚将封王爷带来的时候,我还当他活不成了呢,幸好家兄先前就让我将孔大夫请来,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南郡代了。” 楚怀瑾便起身,向郭盛海与孔大夫深深地一作揖,“有劳孔大夫与郭将军费心了,怀瑾代南郡上下先谢过两位高义。” 然而,等他道完谢,却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楚怀瑾将郭盛海刚才的话在心中重新捋了一遍,片刻后便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向那大胡子壮汉问道:“郭王爷是何时让将军您去请孔大夫的?”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郭盛海就大大咧咧地照实讲了:“家兄一接到你和封王爷要来我们北郡的信,就代我了,孔大夫是和我一起从华肃城来的。” 郭盛海说着,有些自豪地一笑:“我那时还纳闷这是何缘故,现在方知家兄真是料事如神。” …… ………… 料事如神的,是郭盛山吗?! 楚怀瑾这才琢磨过来,他怕是让封大摄政王给套路了。 别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封江远为了套他这颗白菜,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拿出来玩个苦计。 这厮就不怕玩了,真把命给砸在里面?! 786 封晏舟在黎明时分渐渐地苏醒,他睁眼后环视四周,却意外地只在边看到了郭盛海,并没有见到楚怀瑾的身影。 “怀瑾……怀瑾在哪里?”他虚弱地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楚大当家的他……”郭盛海听他这么一问,神竟是变得有些怪异,连说话都变得吐吐。 封晏舟费力地伸出手,死死地拽着郭盛海的手腕,问:“怀瑾他如何了?!” 郭盛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上的被褥,一口气说道:“你昨夜实在是太过凶险,就连孔神医都说你活不成了。楚大当家的……他一时没想开,竟拔剑自刎了。唉,楚大当家的年岁虽小,却真真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只可惜我没能拉住他。封王爷,等你回了南郡,还请厚赏他的家人吧……” 郭盛海这话讲得像是背书一般,眼神更是闪躲,若是在平里,他怕不是要才刚说一个字,就会被封大摄政王察觉出异样。 可封晏舟刚从昏中醒来,又忽闻“噩耗”,刹那间便觉口血气翻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个北郡将军究竟说了些什么,更遑论去探究对方神、言语间的真假。 封晏舟只觉得他腔内的那一颗心,像是真的已被利箭刺穿,在上面生生地破开了个一般。 又更有千万只无形的手,要伸进那中,将这枚已快跳不动的红物撕扯得粉碎。 他呆愣了许久,仅是凭本能,更加用力地攒住郭盛海的手,一遍一遍地说道:“你骗我,你在骗我,你一定是……” “楚大掌柜的尸身还停在隔壁营帐里,你若是不信……”郭盛海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扭头向账外看了一眼,“我就让人把它抬过来吧。” 封晏舟听到“尸身”二字,脸瞬间就变得惨白,几次动了动嘴,一时间竟然不敢说出个“好”字。 他深深地了好几口气,直到原本就受着伤的口更加发疼,才勉强自己点了头。 他与怀瑾之间尚还隔着山海,怀瑾怎么会,又怎么能,在现在就愿意把命给了他,为他去殉这份情? 他虽从前世一直执魔到今生,心心念念地都是与他的槐花仙再续前缘,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死去博,在对方心中,仍有些许对他的情意。 可若这份情意,是要用楚怀瑾的命去证明……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