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江没细说,姚志华去年一年, 上半年忙着分配, 忙着工作, 又忙着考研究生, 爬格子写作的时间约等于无,只写了两个小短篇,还是推不掉的约稿。 回学校读研究生之后,他时间其实宽松,除了课业,便把力都放在爬格子上来了,年前发表了一个小有影响的中篇。另外他现在也会侧重去写一些文学评论、学术文章。 不光是现在稿费涨了,有钱赚,比78年稿费刚恢复时涨了一倍,学术类文章也算是他这个研究生的本行,积累成绩名望。有时也会去参加一些学术活动,所以这家伙看起来时间多,其实还忙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江问她。 “初十,陆安平好容易安排下来的假,来的时候就买好返程票了。”肖秀玲说,“现在运太挤了,票可不好买,你还是先打算好。” 闹房的人们也都有数,十点钟不到,热闹够了,便陆续散去了。小孩子不经困,畅畅已经在另一边屋里,在肖大婶怀里睡了一觉,还裹着小被子。 小陆杨神十足,又玩了会儿,跑回来呆在姥姥身边。江见人差不多都散了,便去抱畅畅,打算回去睡觉。 她刚伸手想抱起来,小姑娘却又醒了,糊糊地看看妈妈,眼睛。 “畅畅,醒醒困,我们回家喽。”江见她醒了,就叫她起来。 “喔。”小姑娘打个哈欠,慢慢从肖大婶怀里坐起来。 “畅畅,要不你别走了。”肖秀玲看着她慢慢悠悠、糊糊的样子,便故意逗她,“你妈刚才答应,把你给我们家了,今晚大姨搂你睡。” 小姑娘眨眨眼,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不给。哄小孩的。” 肖秀玲扑哧一笑,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嘟嘟脸,江给她戴上围巾帽子,小陆杨忙把小手套帮她戴上,包得跟个小狗熊似的。 回家一看,俩大男人还在天南地北地侃呢,赶紧都撵回去睡觉。 睡觉前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后天初八动身回去。 于是第二天年初七,一家三口被二堂婶叫去吃了早饭,江回家就收拾准备一下,姚志华去给刘江东打电话,叫他先给买车票。 江正收拾东西,小陆杨跑来了,一进门便高兴地喊“婶子婶子,玩猴子的来了。” “玩猴子的来了”江笑道,“那得去看看。” “嗯嗯。”小陆杨使劲点头,“姥姥说带我们去看,叫我来领小妹妹。” 江一看,反正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干脆领着小孩去凑凑热闹。 耍猴,大概也算这个年代的一景,以前是不许,再往后也就很难见到了,因为都搞成马戏团了。民间耍猴艺人几十年后也将消失,因为涉嫌私自运输、驯养珍稀野生动物。 村中央围了一圈人,耍猴的是个中年男人,表情寡淡地蹲在地上,当当当敲着铜锣,脚边拴着一老一小两只猴,另一只小猴子绕着场子跑。这叫“打场子”,不光引观众,同时耍猴人控制着绳子的长度,让打场子的猴子巩固一块合适大小的场地。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开始表演了。 “畅畅,大姨抱着你看,行不行”肖秀玲问。 然而小姑娘摇摇头,跟着小陆杨,俩小孩便挤进去,跟许多小孩一样,站在最里层看。这一下还看到了小伙伴,姚招娣领着两个妹妹,也挤在里边,看见畅畅忙招手,给她们挪出一点地方,小陆杨就领着畅畅挤过去。 肖秀玲怕猴子野,万一吓着孩子,便拉着江也过去。俩小孩挤进去,手拉手跟姚琳琳站在一起,兴致看着猴子表演。 耍猴人指挥着猴子,表演翻跟头、骑小车、抛球、滚铁环,猴子如果不听话,耍猴人就会甩一下小皮鞭子,猴子吓得一哆嗦,赶紧就老实了。 观众们又有人喊,让猴子们表演打仗。于是耍猴人便拿了木头的砍刀和宝剑,两只猴你一下我一下地对着砍,看得一帮小孩子们嗷嗷叫。 表演完了,耍猴人便掰开一块面饼,奖励给猴子们。 然后说要表演走钢丝,让猴子们在钢丝上练武术。耍猴人没忙着表演,却停下来,让一只小猴头顶着反扣的铜锣,绕着圈子挨个讨赏,有人便会掏出一两个硬币,丢到铜锣里。 耍猴人则吆喝着“小猴子你鞠个躬,讨个赏,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姚家村是最有钱的,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就听说姚家村最富了,最大方了,都是有钱人,一准多给你些赏钱买糖吃。” 他这么一煽动,果然掏硬币的人多了起来,叮叮当当丢到铜锣里。老百姓嘛,大过年图个乐呵,看了人家的表演该给钱的。 江看看俩小孩,小陆杨早早地就掏出几个硬币捏在手里,等猴子过来了,自己往里头丢了两个,便张开手心,把剩下的给畅畅。 畅畅却没去拿硬币,小姑娘低着头,摆手里的东西,小陆杨伸头一看,在剥糖。她剥开糖,手一伸便打算给小猴子,江吓得忙去拦她,同时小猴子往前一窜,一爪子就抓过来。 周围小孩们吓得一片惊呼,赶紧往旁边闪,小陆杨一转身就用自己的背护住畅畅,抱住畅畅往后躲。 与此同时,江一脚就踢过去了。 耍猴人大约不止一次见过了的,倒不惊慌,猴子再聪明,再经过驯化也还有野,耍猴人把绳子一拽,同时大喝一声,甩了个响鞭。 猴子被拽了回去,江一脚踢了空,她原本也没用大力,只是想把猴子退罢了。 畅畅被护得很好,而那只差点闯祸的小猴子,本来就小,两爪顶着铜锣都有些不太稳,这么一来,铜锣就咣当掉下来了,硬币滴溜溜滚了一地。 姚琳琳最小,就站在畅畅旁边,已经吓得要哭了,姚招娣赶紧把她抱起来哄哄。 而作为事件中心的畅畅,似乎还有点状况外,短短几秒钟之间,嘟嘟脸有点懵,仰头看看妈妈。 靠近的几个人都有些惊吓担心,肖秀玲忙蹲下问“畅畅,没抓到你吧吓没吓到” 小姑娘摇摇头,张开手看了看,没抓到,剥开的糖块躺在手心里。 “别吓到了吧”旁边一个老凑过来,一边嘀咕着,“孩子小,可别吓到了。”然后蹲在地上,把手在地上摸了摸,再往畅畅头上摸了摸,如此三遍,同时嘴里念念有词,“畅畅畅畅快回来,吓不着,吓不着。” “没事儿。”江看看自家闺女那小表情,确定不是吓的,就是还有点没搞明白状况,人家剥一颗糖呢,发生什么了 “琳琳没吓着吧”江拍了拍姚琳琳,老又把姚琳琳抱过来,原样作念叨一番,据说能避免小孩惊吓。 “不好意思啊。”江看着一脸担惊地耍猴人,点头笑笑,解释道,“孩子小不知道,她以前在动物园看猴子,是可以喂的。怪我们大人一时没注意。” 当然,动物园的猴子是隔着隔离网喂的,并且要买动物园的食物。 “没事没事,对不住啊对不住,没抓到就好。”耍猴人甩了下鞭子,喝斥着小猴子道歉赔罪,又叫它自己把硬币捡起来。 那只小猴子瑟缩着,居然真的冲这边拱拱手作了个揖,耷拉着头,一个个把硬币捡起来。 然后耍猴人把小猴收短了绳子,惩诫地拴起来,换了另一只继续讨赏。畅畅张开手,她剥的糖还在心里呢,看了看,果断给小陆杨。 小陆杨看了看,果断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小心地丢到铜锣里。结果便宜了这只小猴,一把抓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就到嘴里去了,鼓着嘴警惕地看看周围,怕谁来抢似的。 围观的小孩们一片哄笑。 “畅畅,这个猴子不能喂,它不是在网里。”江蹲下来解释,“你就在这儿好好看,不能离它太近,也不能故意逗它。” 小姑娘点点头,依旧不急不躁地“知道啦。” 开始表演猴子走钢丝,在钢丝上耍宝剑,看得起劲儿呢,姚二嫂急急慌慌挤进来,一把拉住江“她三婶,他三叔了” “咋啦二嫂”江忙问,“发生啥事了” “她爷爷,突然病重了。”姚二嫂看看周围,大家都在看猴子表演,便贴着江耳边说,“我看,这次怕是真不行了。” “怎么了”江诧异了一下,转身拉住肖秀玲道,“秀玲姐,我有事离开一下,畅畅给你了啊。” “啥事啊”肖秀玲问了一句,也没等她回答,便意会地点点头,“你去吧,我看着呢。” 江跟姚二嫂一起挤出来,姚二嫂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突然不好了,我刚去看了,牙关紧咬,脸跟那烧火纸似的,招娣他爹守着呢,叫我赶紧找他三叔过去。” 江说,他们出门时姚志华去村部打电话了。 “二嫂你先回去,我去找他吧。” 江先去村部,姚志华还没走,被几个人拉住聊大天。江也没声张,便喊了他一声,叫他回家有事。 “怎么啦”姚志华出来问。 “说你爹突然病重了,不太好。” 姚志华愣了下,赶紧往老宅跑。 “咋回事儿”老队长跟出来。 “说志华他爹突然不太好了。”江道。 “那我也过去看看。”老队长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声,“姚大军,你打个电话给镇上,叫他们赶紧来了车,我有急用。” 结果镇上说两台车都外出了,估摸着最快也得一两个小时能来。这边一商量,总不能就在家干等着啊,便铺上被子,拉上板车先往镇上送,打算着先去镇卫生院打个针,抢救一下,然而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送到半路人就没了。 一边按部就班料理丧事,一边清原委,清理门户。 原来这天早上,姚香香起得有些晚,姚老大当天负责伺候老爷子,服侍他吃药还没走,就数落了姚香香几句,嫌她呆在娘家还好吃懒做,饭都不做,睡到这么晚不起。 姚香香则说,她带着个那么小的孩子,她容易吗。嫌姚老大就会挑剔她。 两人争执几句,姚老大生气离开后,姚香香吃完早饭,孩子哭闹不停,她就抱着孩子,使唤姚老太去洗布。 姚老太这阵子子也不好过,就骂了姚香香,说家里伺候个病人,哪来的闲人伺候她,叫她自己洗布带孩子。 姚香香便哭哭啼啼地说,在婆家受欺负,回到娘家还要被奚落、被欺负,一早上这个数落她、那个骂她,这是不给她留活路啊。姚老太那脾气,就扯开嗓门骂了她一顿,说自己偌大年纪了,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当老丫鬟,还得给她带孩子洗布。 然后母女俩又吵了起来,吵架没好话,姚香香自怨自艾,埋怨娘家不好,她倒霉受罪也没人帮她。用姚香香的口气来说,她落到这个地步都怪别人,怪娘家,怪娘家没让她过上好子,以前在娘家要是过得好,她哪能去南方打工,她不去南方打工,哪能被个男人骗,哪能落到这个地步。 老太婆则骂她自己不争气,自己没用。 等娘儿俩吵完了,进屋一看,姚老头刚吃的药吐了一,人趴在沿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大家就住屋后,老二家隔着一道墙,这些事情瞒不了。 姚大嫂也是个狠人,当时就一边哭天抢地哭公公,一边拍手跳脚骂“咱们小心翼翼伺候着,花钱出力孝顺着,咱们是好好的孝心,好容易把爹救回来的,这下可好,让你们一下子给气得死死的。” 然后指挥着自家两个大的儿子“高产高升,给我打,打死这个祸害,就是她把你们爷爷活活气死的,可怜了你们的爷爷啊,从小就疼你们” 姑嫂婆媳积怨太久,终于让姚大嫂逮住大反攻的机会了。 姚香香被两个亲侄子一顿好打,姚志华弟兄三个都在场,只管哭爹,也没人管这些事,实则本来就恨不得揍她。 先不说伤不伤心,亲爹暴死,让人给气的,做儿女的总得做出个样子吧。姚老太不能打,还不能揍她姚香香了 这是当天下午的事儿。 当天晚上,姚老太怕小女儿真被打死算了。高产高升都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打人自不用说,下午那一顿打可没留手。这恐怕还没完,等到出殡的时候,几个儿子要是一发急,把姚香香打个半死,别人也不能怎样。 反正老头子死都死了,也活不回来。于是姚老太果断先顾着小女儿,给了她一点钱,偷偷打发姚香香抱着孩子连夜跑了。后来分析是先跑去姚老太的妹妹家躲了一夜,第二天坐车离开的。 等到姚老头去世的第二天,姚香玲接到报信才从永城赶来。她初四把姚老头从医院护送回来,初五才回自己家看看,中间只隔了一天,本来好转的老爷子就突然死了,姚香玲自然也气得牙。 实则姚香香要是不跑,起码把老爷子送下地,豁出命去使劲哭几场,姐弟几个也不能真死她。结果呢,跑了。 于是等把老爷子安葬下地,姚志华就当着姚老太婆和自家姐弟,以及好几位本家长辈的面说,从此以后断绝关系,他们老姚家,从此没有这个女儿。 作为儿媳,江在老爷子入殓和出殡时也都到场了,死者为大,无非是做给活人看。出殡到村口,等亲戚朋友行过路祭,棺木抬起,子侄后辈们跟着送棺去墓地。 按照当地风俗,棺木抬走后女人们不去墓地,儿媳妇们要回灵堂“送灵”,就是再哭一场。并且风俗说,哪个儿媳妇最先跑进灵堂哭,哪个就能得到逝去长辈的福荫,福发财。 所以姚大嫂第一个往回跑。江自然是不屑一顾,姚二嫂一看江那样子,干脆也不跑了,跟她并肩往回走。 “二嫂,我不去老宅了,谁要问你就说我头疼不舒服,先回去了。”江道。 “我也不想去。”姚二嫂看一眼姚大嫂头跑的背影,“有啥福荫发财,让她自己去吧,反正我也抢不过她。” 江面上不显,实则心里莞尔。怪不得说女人要有经济能力和地位,姚二嫂如今靠当加工户赚了钱,家庭生活好了,衣食不发愁,脑子也越来越清楚了。 一行人进了村,江回头看了一眼,姚大嫂头边跑了,其他本家近房送丧的女晚辈,都隔了一段跟在她们妯娌后边,用意是让她们先回到灵堂。江皱皱眉头,便扶着姚二嫂,虚弱地往路边一坐。 “她三嫂,你咋啦”几个堂婶赶紧过来。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