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失落了起来。 利顺德二楼的包厢并不完全封闭,更像是舞厅的包厢,可以看见楼下的舞池。 服务员还没来点餐的空当,韩江雪依旧倚着栏杆看向窗外楼下的舞池。 月儿觉像是一团火在口烤着,灼热难熬。 韩江雪点了简单的便餐,不过都是洋人吃的玩意。月儿此刻与他独处,更不想因着切牛排而再马脚了,于是便借口天热吃不下东西:“我看着你吃就是了。” 韩江雪看了一眼菜单,对服务员说:“那就给我夫人来一份冰淇淋吧。” 转头看向月儿:“这家冰淇淋好吃的,据说北京城里退了位的皇帝也时常带皇后来吃呢。” 月儿没听过什么冰淇淋,更想像不到是如何珍馐,能让皇帝时常来吃。 说到底,不过半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有了新鲜物件,方才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月儿一双大眼睛扑闪着,里面写了几分小期待。 一个琉璃般剔透的藕荷浅碗,上面巧巧的托着一枚圆球。因着温度的差异还冒着点丝丝缕缕的冷气,惹得琉璃碗侧壁附着一层冰霜。 月儿睁大眼睛看着这枚圆球,还没吃到嘴,便觉得周身清冰凉,熨贴得很。 月儿见韩江雪并没有看向她,便拿起小勺子试探地在圆球上挖了一个,软软的,像是糯米比糯米还要软。 小心翼翼入口,冰凉的触与甜香的味觉给了月儿的味蕾双重冲击。她被冰得双眼圆睁,可转瞬间滑入喉咙后,回味是一阵阵的香甜。 说不出的喜悦弥漫着全身。许是打小便挨饿,月儿发现自己很容易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愉悦中,她开始放肆地在小圆球上挖了一大块送入口中。 她贪恋着这份冰得脑仁发麻的瞬间痛,转瞬便是弥漫在口腔里的无尽香甜。 太好吃了,月儿好像在一瞬间体会到了做皇帝的快乐。事实上并不懂政治的月儿不知道,如今军阀割据,改朝换代,那下了野的皇帝皇后,当真没有她在帅府活得舒坦。 韩江雪若有所思,眼神专注在自己眼前的牛排上,余光里却能瞥见月儿喜不自胜的样子,美滋滋地沉浸在一块小小的冰淇淋的足里。像西方人致的瓷娃娃,天真烂漫。 “有那么好吃?”韩江雪觉自己的食都被带动起来了,他抬头问,正撞上月儿眯着眼品尝的模样。 月儿被他骤然抬头吓得一个灵,小勺子都掉在了桌上。也知道自己怪相出了丑,月儿脸通红,避开韩江雪的眼神,逞强嗔道:“你好端端吓我干嘛?” 嫣红娇的角沾了些许化了的冰淇淋,紧张害羞的月儿浑然不知,被韩江雪看在眼里,可又好笑。 “这么好吃,也不给我分一点?你果然是小气的。” 月儿撇撇嘴:“勺子都被你吓掉了,如何分你?” 韩江雪薄勾起,笑中含着玩味的情愫,在月儿正佯装愠怒的空当,猛然起身,隔着双手支撑着身体,隔着餐桌向月儿欺身而来。 月儿瞳孔骤缩,仓惶间不知所措地僵着。直到下被含住,才回过神来。 韩江雪惯来喜看月儿无措的娇羞样子,轻轻舔舐了她角的冰淇淋,砸嘴回味了片刻,好整以暇地回落自己的椅子上。 “啧,不错,确实好吃。”长眉轻挑,眼底尽是戏谑。 月儿觉一颗心在口要炸裂了一般的砰砰跳着,仿佛这条命都是条纤弱蛛丝在吊着,在扑腾两下,整个人都得葬送了去。 可低头颔首间,又有些贪恋方才的味道。 是冰淇淋的味道,还是那枚吻的味道? 月儿叫来了服务员换了勺子,将剩下的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的轮番吃了。 韩江雪端坐桌前,怡然慵懒地享受着美人将美食送入口中的觉。那一刻,韩江雪觉得自己这位“没什么见识,真假难辨”的小子到底是谁,已然不重要了。 最后一口连着汤水带着冰碴的冰淇淋被送进了韩江雪嘴里,月儿贪恋不舍地看着空碗,但还是决定把最后一口留给韩江雪。 她自诩能控制好一切表情,事实上每一点细枝末节都在韩江雪的眼中,刻在了心底。 勺子还没从嘴里拿出去,门外便吵嚷起来。 韩江雪与月儿偏头望去,副官在门口极力阻拦着女子往里闯。 女人身着紧身轻薄的新式旗袍,裙边开衩怕是已经快到了大腿。明晃晃的白大长腿时隐时现。月儿虽不识得女人,但已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绝代芳华”,她见惯了这些风韵犹佳的女人。 女人像一块滚刀一般与副官痴着,左右知道在这西餐厅,男人总不好打女人的,于是一整个脯贴上去,让副官连连后退。 韩江雪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这位小姐,找我有事?” 女人见正主发了话,一指推开副官的膛,仪态万千地进了包厢。大剌剌地坐在了韩江雪的椅子扶手上。 “小姐,我们认识?” 女人妩媚一笑,声音像罐子里浸泡了久的糖瓜,要多甜腻有多甜腻。 “不认识,先生不刚刚也朝我送秋波了么?” 月儿怒火中烧:“这位小姐,身为女人,还是放自尊些比较好。你这么大言不惭地坐在我丈夫身边,是视我为无物么?” 女人被指责也毫无愠,只反问:“他捂着你的耳朵,眼神却看向我。其实,你早就是无物了。” 月儿像一只被夺了猎物的小兽,双眼猩红,拍案而起。这是韩江雪从未见过的月儿模样,他虽有心事,也急于解决祸端,但仍旧享受着月儿为他出头的样子。 手指抵住双,掩住的是意的微笑。 “先生,您太太真是太动了,我不过见您是位绅士,想来定然是开明之人,请您跳支舞。看来来得不巧,您太太却是位不折不扣的......小家子女人。” 月儿生,她确实不是受过洋教育的开化女子。被女人骤然这么一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在摩登新人心里,丈夫是可以被分享的么?她一颗心巴掌大的地方,已然慢慢嵌了韩江雪。 余不出任何地方给旁人,同样,也绝不许旁人觊觎分毫。 可这么护食一般地把男人拢在自己怀里,真的拢得住么?难道真的是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么? 韩江雪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夫人江海之量,她不过是不喜今天舞池的喧闹罢了。既然小姐开了尊口,我也不好拒绝,如此便与小姐去舞一曲。夫人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还拍了拍月儿的手,示意她安心。可是她怎么可能安心? 月儿千算万算,算不出韩江雪竟然会答应。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二人出门,鼻尖霎时间酸涩起来。 韩江雪虚挽着那女人,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呆愣不知所措的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对女人说:“稍等我片刻,我与他说句话。” 女人还算识趣,自己往前走了几步。韩江雪凑到副官耳边,耳语了一番,余光扫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已经双眼泛红的月儿,转头便走了。 韩江雪与女人挽肩而舞。即便舞池喧嚣,人头攒动。但韩江雪笔英气的身姿总能引来男男女女的侧目。 月儿坐在楼上包厢上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也由衷赞叹,倘若自己是身外人,不着一丝情,她也会这般羡地看着望着一对璧人。 但此刻她不行。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安自己,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但最终,月儿发现,她做不到。 她已经很难理智地去对待自己这颗惶惶之心了。 月儿抹了一把眼泪,从手包里掏出妆镜来,将哭花了的妆容补好。依旧是白如凝脂,唯有眼角鼻尖,哭出了楚楚粉红。 她起身,既然摩登新人都这般玩得开,他与陌生人跳得舞,她有何跳不得? 月儿风姿万千地走到李副官身边,伸出玉手:“走,我们也跳舞去。欺负谁不会跳舞么?” 李副官看着伸过来的纤纤玉指,身上一阵阵恶寒。虽然跟随少帅时间并不长,但早有听闻少帅脾。就是借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少帅夫人一起跳舞啊。 “夫······夫人,这不妥吧。” 月儿斜眸睨去,冷笑:“你也知道不妥?看来大家都知道不妥,可少帅偏偏这么做了。” 说罢,自己大踏步出去:“你不敢跳算了,我就不信,我下楼,找不到与我跳舞的。” 副官一听,赶忙上前阻拦:“夫人,少帅吩咐过让您在这等他······” “你的意思,少帅下令把我困在这里了?” 副官挠头,心里暗骂你们两口子吵架,与我何干。可军令不可违,他只能挡住了月儿下楼的去路。 月儿闷哼一声:“李副官,你这阻拦女人的本事,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呢?拦得住我,便拦不住她?” 李副官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夫人!少帅刚才不是让我拦着您!他说的是务必要保护好您!” 时空在这一刻静止了,月儿看着李副官额头渗出的细密薄汗,滞住了脚步。 保护...... “保护!” 月儿与李副官同时惊呼,月儿再没了往骄矜,冲向了栏杆处向下望去。 舞池中仍旧熙熙攘攘,却再也看不见韩江雪的身影! 李副官也慌了,二人赶忙同时下楼去寻找,可层层人群簇拥,却不见韩江雪的踪迹。 月儿慌不安地四目张望,不时有男人见伊人落单,前来搭讪。起初还有些耐与之斡旋,后来慢慢便急燥不堪。 几与人发生口角。 被李副官拦了下来。 恰在此时,月儿看见攒动人影后,舞池侧面的玻璃门,是丽如琉璃般的彩玻璃门。 月儿抬腿便往那个方向冲去,李副官频频阻拦:“太危险了,夫人,还是我进去看吧。” 此时的月儿心都是韩江雪,哪顾得上危险。甩开李副官的手,挤过人群,开门进了去。 门后面,是幽深灰暗的走廊,转角众多,四通八达。 月儿犹如跌入一般,可依旧借着墙壁上昏黄的灯光向前走去。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将举起的李副官,二人共同顺着声音的方向前行。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淡,一声闷响传来,随后便是短暂的呜咽声。 月儿与李副官赶紧跑过去,电光火石之间,正撞见一抹鲜红薄而出,霎时愣在了原地。 韩江雪的衣袖处尽是血渍,抬头看见呆若木的月儿,亦是错愕。 “我不是让你保护好她么?”韩江雪嘶哑低吼,难以抑制的怒火似要将李副官生活剥了。 “我也拦不住夫人……” 二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逡巡回,月儿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望,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给韩江雪。 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双瞳无法从地上那具尸体上移开。 血如同妖的牡丹赫然绽放,前一瞬那女人还那么美,现在已经倒在血泊当中了。 还是韩江雪杀了她。 韩江雪走上前,将自己已然被污血染脏的右手背在身后,同时伸出左臂,牢牢地将月儿环在了怀里。 月儿周身依旧僵硬,即便跌入温暖如斯的怀抱之中,仍旧无法舒缓她的恐惧。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