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只有一个方琮珠,要是有两个多好,那孟敬儒也不会如此惆怅了。 方才送他到门口,路灯照着他一张神惨淡的脸,分分明明能见着他眼底里的惆怅与难过。 “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打电话找我,只是……”孟敬儒的声音沉了沉:“我不会再寻着过来看望琮珠了,毕竟她已经成家,我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做。” 方琮亭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孟敬儒今晚是来告别的,与琮珠告别,与那个曾经痴心着琮珠的孟敬儒告别。 放下手,回头看看他,却是孤身一人而已。 方琮亭和他说了些其余的事情,孟家的发展,方氏织造的发展,两家都有可能会将投资的重点转向香港,这是他们很一致的地方。 “我姑姑在香港,琮珠在那边开店她也有支持。”提到商业方面,孟敬儒还是有些神,可才说几句又说到了方琮珠身上。 他怔了怔,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不能再想她,也不能再她,只能将她看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如三月里赏花的时候,见着繁花似锦,也只是惊叹的美景,却没办法再前去亲近。 毕竟两人此生再也不可能有携手共度的机会。 唯有谢遇到他,给他一段想念的时光。 方琮亭看着孟敬儒踽踽而行的背影,心中颇有慨,可琮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孟敬儒受伤离开。 牵着方琮桢的手上了楼,方琮亭监督他上睡觉,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边,有些疲乏的抓了抓脑袋,看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的,得要把里边的东西清理干净。 每次回苏州去,背一个空空的袋子,回来的时候里边总会被方夫人得。 方琮亭打开背包,从里边把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苏州稻花村的糕点装了好几盒,还有阿大做的小吃,方方的酸梅糕阿胶糖固元膏什么的,拎着背包几只角抖了抖,从里边掉出了几页信纸。 这是什么?方琮亭拿起那几页信纸看了看,脸上迅速变了颜。 抄录得工工整整的一份名单,非常详细。 名单是分区来的,每一个区里都有一份详细名单。 这是……方琮亭不由得想到十四下午回苏州的时候,林思虞抢着要给他背包的事情。 难道是林思虞抄录下来放在他包里的? 方琮亭拿着那份名单仔细看过去,字迹和林思虞平常的字迹很不相同,看上去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林思虞的字相当潇洒,写得很好看,而这些字却是歪歪扭扭,好像是没念过书的人一笔一划照着抄录下来的。 方琮亭拿了这份名单在手里,眉头深深皱起。 第76章 欸乃一声山水绿 汽笛一声长鸣, 轮船渐渐远去,海水被波浪推着不住的怕打着码头的石头围栏,浸在海面的铁索上有些部分已经生锈, 灰褐里带着一点暗红。 轮船走得很慢, 甲板上的人挥手的脸孔似乎都还能看得清楚, 可是很快轮船就加速了,没多久就只见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海面上,愈来愈远。 方琮亭与林思虞站在岸边,看着轮船渐渐没了影子,两人都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这回又得好几个月才能见着面了。” “可不是?等港大放暑假, 应该已经是七月初。” 林思虞的心一片空的, 刚刚才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忽然间就变成了单身, 恍若一个孩子才尝到糖果的甜,却紧接着被了一嘴黄连。 方才他帮着方琮珠将行李送上船,差点就不想上岸,只想追着她朝南而去, 可是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他不得不回到岸上。 他要替琮珠照顾她的父母,在《申报》有工作, 还要在市政厅进行实习, 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情,琮珠没在上海,他还是要继续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思虞……”方琮亭犹豫了一下, 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昨天在背包里找到了几张信纸……” 林思虞的脸上波澜不惊:“怎么了?谁写给你的信啊?” 话说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方琮亭听得出来,林思虞不会跟他讨论这件事情,他也敢肯定,把这份名单放到他包里的人就是林思虞。 至于字迹为何那样歪曲,应该是林思虞不想让人看出是他的笔迹。 他回到方氏织造的时候,将那个伙计找了过来。 这个人是陈英平介绍过来的,他姓高,具体什么身份,陈英平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只是告诉他,这个老高就是组织派来接头的,放到方氏织造里当伙计,负责各种联络工作。 加入组织以后,方琮亭渐渐学到了许多,保守组织机密这是每个成员都要做到的,而且他们也不能彼此去询问对方的真实身份,老高这个名字,方琮亭估计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老高,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拿去给组织。” 方琮亭把那几张信纸给了老高:“就是早两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 老高接过来看了一眼,瞬间脸就亮了:“林思虞给你到的?看起来这个人可以争取过来,他还是思想追求上进的。” 方琮亭赶紧否认:“不,不是他的,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人到的。” 家里有他一个在做这种事情就够了,他不想把妹妹和妹夫牵扯进来。 “哦,是这样。”老高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林思虞给你的呢,他现在虽然只是在市政厅实习,可是以后说不定能留在那里,而且他又是《申报》的版面主编,很多事情他可能要比我们先知道,要是能将这人给化,那真是太好了。” 方琮亭摇了摇头:“他以前也写过一些时政评论,可是后来才一杯警告就吓得缩手了,他这人意志不坚决,咱们不能因为想扩大队伍就轻易发展那些不该进入咱们组织的人。” 老高捏着信纸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唔,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他想了想,把衣裳翻了起来,里边出了一个贴身的布口袋,他把那几张信纸细心的一点点从窄小的口子里了进去:“大少爷,我现在送货去了。” 送货,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正好方氏织造有外送去那些富家太太府上的业务,老高就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送情报,至于路上遇着什么人,怎么割,有什么暗语,方琮亭就一无所知了。 看着老高拿了一包布料朝外边走,方琮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份名单送了出去,他这才安心一点点。 有了这份名单,组织里的成员能及时得到通知,大家的行动会要更加小心,避免不必要的暴。 这几他都没睡好,每天晚上做梦就见着同志们被抓了起来。 那悉的牢房,脚镣手铐撞击的声音,皮鞭烙铁老虎凳,这都是他曾经遭受过的,在他的梦境里,如此清晰。 每次醒来额头就冷汗涔涔,想着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就坑害了这么多同志,他实在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可是要让林思虞冒险去这份名单,他也一样不会心安,万一在林思虞下手的时候被发现了,那肯定会被抓到监狱里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那岂不是害了好友,也害了琮珠?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自己心理战的时候,林思虞竟会不动声的把这份名单到他的背包里。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问及究竟有哪些人被关注,如林思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那他肯定推测出自己还在为理想而奋斗罢? 方琮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热气才出了口就遇着冷空气,渐渐的变成了一片白雾。 或许……有些事情可以侧面跟思虞提一提? 明白了有人在身后默默的支持他,方琮亭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觉,而且也觉得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自从中学起就肝胆相照的好友,果然值得信赖。 船只在大海上航行着,蔚蓝的海面此刻很平静,光照在海面上,点点碎金。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这时候已经用不着披上厚厚的斗篷,方琮珠让翡翠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给送着回了船舱,就穿着一件夹棉旗袍站在船舷之侧,靠着栏杆,看着底下那块大甲板,海风吹着她的头发,有些凌。 “小姐,你看你看,黎生在那里!” 翡翠指着甲板上的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方琮珠与翡翠住的是一等舱,本来想给黎生也订一等舱的船票,可黎生坚持不住:“要花那么多钱,何必呢,我就到三等舱挤一挤就好,谁还敢来占我的位?” 黎生是个淳朴的人,见着那么贵的价格,他就心疼得要命。 “大小姐,你和翡翠住一等舱是应该的,毕竟女人要比男人娇贵,我这么皮厚的,到下边三等舱挨挨挤挤的没事,又不会被人碰掉一块去!” 黎生很坚持,方琮珠也就顺从了他的意思,给他了一张三等舱的船票。 开船以后,黎生想要到一等舱来找翡翠,却被船员给拦住了,告知三等舱的船票不能去一等舱,这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不同的船票有不同的待遇,真真是等级森严。 翡翠见他好半天不上来,下去找了他一回,听说三等舱不能到一等舱来,翡翠也傻了眼:“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 “没事没事,我也不想去一等舱,不一样是块甲板吗?我们三等这边甲板比你们一等舱的还要大呢。”黎生嘿嘿的笑:“大甲板上呆着,乐得自在。” 此刻间,黎生正在甲板上逗几个小孩子开心,他不停的在耍宝做鬼脸,几个孩子围着他不住的笑。 “叔叔打拳给你们看好不好?” 黎生的话刚落音,小孩子们就拍着手叫了起来:“好啊好啊,叔叔你好厉害啊!” “小姐你看,黎生翻了个空心筋斗!” 翡翠在上边瞪大眼睛看黎生耍宝,开心地赞扬他:“黎生很厉害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呢,黎生很不错。” 她回头看了一眼靠着船舱放着的点心水果:“你去喊黎生上来休息一下,让他见识一等舱与三等舱的区别,下次回去给他买一等舱的票就不会拒绝了。” 翡翠摇了摇头:“他上不来啊。” “你真是老实,拿了我的船票下去给他,他拿着船票就能上来了,是不是?”方琮珠揪了下翡翠的耳珰:“咱们这叫合理利用规则!” “啊,这样也可以?”翡翠脸亮了起来,她赶紧转身冲到船舱取来了票,高高兴兴的朝下边走了过去。 方琮珠看了看大甲板上,黎生还在为小孩子们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各种拳法一套套的来了——只不过她觉得黎生应该是自己独创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胡挥拳蹬腿。 只不过小孩子们的要求很低,一个个拍手叫好。 “黎生,黎生!” 翡翠匆匆忙忙走到黎生身边:“大小姐喊你上去。” 黎生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船舱,摇了摇头:“我哪能上去?” “怎么不能?大小姐让我拿了她的船票出来,你一张我一张,反正进一等舱只要凭票就能进去,怕什么!”翡翠拖着黎生就朝舷梯那边走:“你也到一等舱来见识见识嘛!” “有什么好看的……” 黎生口里嘀嘀咕咕,可还是抵制不了惑,跟着翡翠朝前边走。 果然是认票不认人,守着一等舱的船员看了一眼黎生手里的船票,也没说多话,直接就让他过去了——黎生穿着打扮也不寒酸,虽然没穿昂贵的绫罗绸缎,可身上的衣裳料子是方氏织造出品,虽然是价格最低的,可看上去很不错。 走到一等舱的甲板上,黎生忍不住赞了一句:“哎,这比下边的风景好多了。” 一等舱的甲板虽然比较小,可因为乘坐一等舱的人少,甲板上基本没几个人,和下边大甲板上人头济济,拥挤似菜市场的状况完全不同。 甲板上放着一些沙滩椅和桌子,椅子上坐着的人和靠着栏杆站着的人,总共不过五六个,站在甲板看天空,觉得这蓝的天很近很近,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再朝海面看过去,在一等舱的甲板上能看得很远很远,视线开阔了不少。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