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二部联盟组建开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扩张,扎那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他以为,以他对这人的礼遇,他应当不尽,乖乖把女儿送上来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不识抬举。 “放肆!” “啪”一声,他摔出手上的酒杯。 前头的先礼后兵,他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大汗的仁义一面,如今看赵樽完全不给脸子,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从他虚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赵樽一直不动声。闻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着圈儿却没有摔碎的酒杯,懒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一杯,端到鼻头,优雅的轻轻一嗅,方才冷冷扫向扎那。 “敬酒温,鄙人不喜。罚酒烈,火候刚好。” “好,好,好。好样儿的!没有看出来哇,还有些胆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扎那冷笑一声,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软了语气,“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人?” “……你说呢?”赵樽看傻子一样看他,语带讽刺。 扎那脾气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 “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来人啦,把这妇人给我拿下,这个男人,直接砍了。” 一个“拿下”,一个直接“砍了”? 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扎那,不由好笑地摇头。 “老爷,他们的作风,还真是简单暴。” 赵樽面一沉,瞥着她,没有回答,只将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搂入自家怀里,一低头,嘴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耳边,像是烙了一个轻吻,又像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占有十足的动作后,伴着的是更为冷冽的声音。 “我的人,旁人动不得。我自己,旁人动不起。” 这句话极为狂妄嚣张,扎那冷冷一哼,喝红了的脸,更酡红了几分。 “本汗若是动了呢?” 赵樽冷冷扫他,角是懒洋洋的凉笑。 “……代价恐怕大汗你承担不起。” “哈哈哈哈……”扎那狂笑着,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嗓门儿大得如同洪钟在敲,“这是在额尔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谁给你的胆量,让你一个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顶撞于我?来人啦,杀!” 一个“杀”字,血腥气十足。 “是!大汗。” 话音未落,十来名身着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从外间的走廊上疾步奔来。他们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马刀……一个个目光狠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砍人,夏初七似惊似笑的“啊唷”一声,往赵樽的方向退了一步。 “阿七小心!” 电光石火间,不待她出手,身体已被人拉拽着迅速错开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扑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声,惨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见一抹血线冲天而起,那兵卒举着马刀的胳膊,已被人连斩断,“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溅出一团血痕来。 “啊……啊……啊啊……” 赵樽手上握着那人的马刀,目光森冷。 “阿七怕不怕?” 他的话,显然是对夏初七说的。 紧紧偎在他的身侧,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极给他面子。 “怕,怕死我了。老爷,他们好凶,还要杀人呢。” 赵樽角下意识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见她演得极为开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揽住她的,另一只手缓缓平举马刀,在殿内白惨惨的火光下,视线森冷得宛如万年未化的冰川! “老爷我不喜杀人。” “嗯”一声,夏初七严肃的点头,“我家老爷最善良了。”不待赵樽说话,她又补充道:“你不喜杀人,只喜砍断他们的手臂,脚踝,挑断他们的脚筋,剜出他们的心脏、剖开他们的肚子,翻出他们的肠子,割掉他们的鼻子和舌头……” 赵樽握住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时,只见在他的刀影笼罩下,几个兵士在慢慢后退。 ……就这样几句话就吓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 “愣着做什么,上啊!杀了他,本汗有赏!” 扎那面极为难看,他大声吼叫着,全是她听不懂的蒙族话。 但是,兵卒们在他是恼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惊醒,除了那个断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着脸又一次往前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杀气比先前更浓。但赵樽是何许人也?功夫深不可测,连东方青玄都不敌,又何况是他们这些人? 夏初七微张着嘴巴,只觉得身体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带动着转来转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闪,几次与人的身体错之后,待她再睁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来个人,没有一个死在赵樽的马刀下。 但是他们断臂、断足、断指、断腕……痛得呻不止,比死还难受。 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爷……” 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夏初七闭上一只眼,眨着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吁,你太善良了。” “……阿七所言极是。”赵樽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褒赞,搂住她的姿势未变,在一股子冷风的吹拂下,神倨傲,衣袂飘,马刀染血,一双锐目越发冷冽,扫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权贵时,一字一顿,全是藐视的语气。 “杀人,也是要靠实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 “你……”扎那大汗也是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多少年的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见到这样的状态,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在寂静的大殿中,他颤抖着伸出一手指,堪堪指向赵樽,厉声一喝。 “你到底是谁?” 赵樽紧紧抿着,冷冷扫向他。 顷刻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突地敛眉。 “赵、樽。” 只两个字而已,场上竟是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气声。 座上的人纷纷惊住了,呆滞着,一动也没有动。 赵樽在漠北的名声不太好,“冷面阎王”杀人如麻的传闻也不少。 这些人听见是他,吃惊、紧张、害怕……各种情绪自是纷至沓来。 “不可能!赵樽应在北平府才对。当本汗是傻子吗?南晏藩王怎敢私自离开藩地?”扎那冷哼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抖了抖,缓缓拔出上弯刀,高高举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惊得酒水四溅,杯盏跌落,碎声阵阵。 他的声音,也是寒气人,“宁王殿下,我没有说错吧?” 从始至终一直在装鸵鸟没有吭声儿的赵析,眉梢一动,闭了闭眼。 “不,大汗,他确实……是我十九弟,晋王赵樽。” 扎那心里已有认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捉住了给南晏皇帝处置便知。” 说罢,不待赵析开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声命令。 “外间的人,还在等什么?给我围起来,捉住他!” 殿外的脚步声,很快便密集了起来。只一听,便知人数不少。 夏初七耳朵里没有声音,自然觉不到紧张的气氛,她静静地偎在赵十九身侧,心底一片平静,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调侃,“老爷,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会儿扎那大汗也让我们选择的话……你是愿意断手,还是断脚?” 赵樽喉咙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问。 “阿七,他吓住你没有?”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脸上却不动声,只是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认真的点头。 “吓,好吓,可吓死我了。” “那便饶不得了。”赵樽低语一声,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脸,顺势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揽,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声线儿在殿里,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命令,带着冷漠、肃杀、和浓浓的血腥味儿。 “一个不留。” “是,爷!”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甲一。 “属下遵命。”紧跟着回答的人,是一群手执武器闪入殿中的蒙面人。 那些有力的脚步声,并不全是扎那大汗以为的兀良汗士兵。与兵卒们差不多同时入内的,还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长像的刺客。他们一个个目光冷漠,钢刀染血,默默无声,却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来自地狱里的黑无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觉得离死亡更近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杀,给我杀光他们。” 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金铁的撞击声里。 “十天干”的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强,伴随着杀戮的声音,殿中回声四起,惨叫不绝,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声吼叫,场面嘈杂,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间地狱! 苍穹底下,杀声四起。 杀气伴着额尔古的风,像一个个凌厉的刀片儿,刮了过来。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将手腕入赵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顿沉了嗓子,“老爷,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马,咱们的十天干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闯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无数个结…… 但赵樽的回答,却简单得相当于没有回答。 “在杀人。” 心脏一阵,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晓得是杀人,可……”顿一下,她回头看一眼隐隐有血腥味儿飘出的行大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得一头雾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们就这样杀了他……还能带着小十九走出额尔古吗?” “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额尔古。” 赵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却想不明白。 直到上了马车,走出额尔古城那一堵厚实的夯土城墙,看到从城外领着人急匆匆骑马赶过来的东方青玄时,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杀掉扎那?” 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轻轻“吁”一口气,夏初七扫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东方青玄这人还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挟你是不是?如今想来,那场赌约和鲁班节,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对不对?”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没有回答。 他侧过的眸子,与东方青玄隔空相望着,淡淡说了一句。 “明寅时,包勒垭。” 那一道妖孽的颀长身影,不曾停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那个谁!给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声,朝着东方青玄的方向。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