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玄身影微微顿,终究还是勒住僵绳调转了马头,目光烁烁向她,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还有所指教?” 姑娘?这是不肯相认的意思。 夏初七讽刺一笑,却也不想拆穿他,把要问的话从喉咙口生生了回去。 挥挥手,她狡黠一笑,“没事没事,呵呵哒,滚滚哒,哒。”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像在看一个疯子。 “姑娘此话何意?” 冷哼一声,夏初七做个鬼脸,转头不理会他,只盯住赵樽。 “走了老爷,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傻叉龌龊去吧。” 背后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起,引入长风,刺入苍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杀了的,有喊保护诺颜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额尔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龙蛇一样在游动,身装重甲的兵卒们还在水一般往行赶来……但赵樽与夏初七却在东方青玄的人护送下,安安稳稳的出了城,回到了他们居住的行商毡帐。 夜风很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血腥味儿。 虽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这晚,兀良汗的政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要顺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权,但扎那大汗显然不想轻易还政于他,权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仅如此,扎那还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给他,以博得一个敬重诺颜王子的表相。东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碍于情面,或说碍于悠悠众口,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场赌约,同样,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动手,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让赵樽为他出手,或说他利用小十九,赵樽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厮可真是猾!这小算盘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赚了个金钵盆。” 狠狠灌下一口温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贯穿,长叹着唏嘘不已。 “不止如此。”赵樽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里是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木头模型?”夏初七咳一声,翻个白眼儿,“先前问过你,你没回答。” 赵樽敛目,语气很沉,“是山皇陵。” “啊!”夏初七惊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山皇陵的整个机关布局。”赵樽轻声补充。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上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 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结构的巧模型,竟然就是山皇陵的实物机关图?如此一来,那个东西得有多珍贵?且不说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机关,获得大批宝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 咽了咽口水,她脑子里有一堆堆黄金在闪,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 “东方青玄早就知晓神机宝盒在扎那手上?” “嗯。” “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宝盒,却一直打不开?” “嗯。” “所以他使扎那用它做题目,找旁的高人来解……其实是想渔翁得利?” “嗯。” “那个高人就是你,东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看他一连“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弯的眼角,扬了扬。 “那么……老爷你又是不是渔翁?” “嗯?”尾音上挑,这一回,赵十九用的是疑问句。 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严肃地道:“山皇陵的大批宝藏一直没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种极大的惑,引得无数人争抢。咱们想要,东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萨尔,南晏赵绵泽……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又不想要?可是那诡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谁能破?谁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赵十九也不能。那么,这个机关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眉头一蹙,赵樽沉着面孔看她,许久没有说话。 “嗯”一声,夏初七角上扬,手指轻轻扣着他上的玉带。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赵樽喟叹着,轻轻拍她的头,“祖宗,你全说对了。” “靠!”夏初七剜着他,“我不是小狗,别老这样拍我。”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经。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话入正题,“你说,今儿晚上这一番政变,那个模型,岂不是要落入东方青玄手上。” “是。” “那咱们,要不要去抢?”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光。 赵樽黑眸一眯,一盆凉水朝她泼了过去,“抢?小十九,你不要了?” “呃”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登时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对,想起来了,咱俩有人质在他手上,没有竞争的能力。……赵十九,先前你说明寅时,可是与东方青玄约好的时间?” “是,阿七真聪明。”这一回,赵樽不她的脑袋,改捏她的脸。 夏初七嫌弃地刨开他的爪子,担忧的问,“你说,他会把小十九还给咱们吗?” 赵樽睨一眼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儿,揽在她上的手紧了紧,索把她拦抱起,往上一丢,然后懒洋洋地侧卧在她的身边儿,把她搂入怀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会。” 这一晚的额尔古,灯火未灭。 这样紧张与迫的觉,让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师那个政权替的夜晚。马嘶声、人沸声、狗吠声,脚步声,金铁声……无一不带着肃杀的气息。鲁班节的喜庆余韵未过,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边约会的情侣提着衣服钻入了草丛,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闭户不出,那些兵卒们在全城搜索,出动的人马之多,堪比一场恶战… 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额尔古。 人人都知道,额尔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变天了。 行商毡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摇曳曳,火舌舔着灯油,把夜晚点缀得格外冷寂。毡帐外的夜风,凌厉地穿透漆黑的额尔古河域,不知从草原的哪一个角落呼啸着吹过来,凶狠地拍打着毡帐顶上的幡子,又用凌的姿态散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夏初七紧紧靠在赵樽的怀里,听着风声,瞪着一双眼睛看帐顶。 “时间过得好慢!天儿为什么还不亮?”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赵樽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吭声,只是听着她的抱怨,等她闭上了嘴,方才揽紧她高被子,哄道:“睡一会,等你醒来,便都过去了,咱们姑娘也回来了。” “不行,我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她索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赵十九,你说东方青玄那厮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我们可拿他没法子了。” “不会。” “咦,你怎的对他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两年前他带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诉我们音讯,还说她死了,彻底断了咱们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能乖乖把孩儿还给我们?更何况,经过这一夜的政变,往后兀良汗大权尽归他一人之手,我们强龙不过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不还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办?咬他几口?”说罢她低头就咬在赵樽的肩膀上。 赵樽角微颤,拍一下她的脑门子。 “还说不是小狗?” “……我是猫!” “好吧,猫儿。”赵樽宠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怀里躺下,抚着她瘦削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要犯愁,若是睡不着,你不如闭上眼睛想一想,等咱们姑娘回来了,我两个该如何待她才好?” “……” 夏初七咬了咬下,一时无言。 这确实是一个令她头痛的问题。 “死”了两年的女儿,复活了,他们该怎么对待呢? 想到小糯米团子那一副古灵怪的样子,她眼无奈的看着赵樽。 “赵十九,若是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 赵樽敛眸,淡淡道,“她还小,处一段便好了。” 闷闷地“嗯”一下,夏初七认同的点点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一会儿,在帐外幡子的“扑扑”声里,她幽幽地道,“都说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娃,难带,也难养活……这两年,东方青玄把咱们家小十九养得那样好,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赵十九,我想到这个,好像又原谅他了……你说说,这个人吧,为什么总能做出些让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总能找到理由他?” 赵樽目光微闪,盯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许久没有回答。 又或许,他回答了,夏初七并没有听见。 夜很深,他的呼很温热,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里,柔柔的、浅浅的、像羽在轻拂,带着催眠一般的安,让夏初七瞪着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 赵樽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面颊,掌心抚了抚,轻轻啄了啄她软软的嘴,抱着她,纳入怀里。 “你啊!”他叹一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就没有恨过他。” ☆、第276章 温暖与离别 凌晨时分,额尔古的雾气很重。 城门口一盏盏行的昏暗灯火下,几拔来回巡逻的兵卒,神肃穆,脸上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 额尔古行里,扎那大汗的突然死亡,震惊了整个古城。城中的百姓、军队、行商、男女老少,几乎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某一种因政局改变和意外带来的兴奋与惶惑之中。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但当时在行里,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基本都已经归了西,剩下来的,不可能说,也不敢说。所以,刺客怎样潜入的行,怎样出手杀死了扎那大汗和他的那些心腹重臣,外间无人知晓。 捉拿刺客的余波,持续了一整夜。 事发突然,为了慎重起见,东方青玄专程派人前往了兀良汗国都所在地的拉木伦报丧,从而控制事态发展,也为了在第一时间掌握兀良汗政权…… 由于扎那大汗死时,他的几名心腹重臣,都一起死亡,所以东方青玄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之后,局面就得到控制。 在漠北草原,人人都知道,扎那大汗在先前就放出话来,有意把“汗位”禅让给诺颜王子阿木古郎。如今他横死行,东方青玄掌权顺理成章。 额尔古的郊外,深浓的夜中,无数追求“刺客”出城的兀良汗兵卒席地而坐,正在窃窃私语,在他们的身侧,燃烧着两堆篝火,火堆上的木头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远离人群的河边上,一人一马风而立。人在仰天看天空,马在低头吃夜草,画面唯美、梦幻、仿若静止,却在冷寂的夜下,平了一抹身处暴风雨中的萧瑟。 如风骑马过来,看了那人片刻,跃下马来慢慢走近,把一个牛皮袋子递到他的面前。 “诺颜,喝点水。” 东方青玄在月下越发妖娆的脸孔,微微一侧。睨了如风一瞬,他没有说话,只接过牛皮袋,优雅地掸了掸袋口,莞尔一笑。 “额尔古情况如何了?” 如风浓眉一蹙,眼皮儿微微耷下,“扎那的一群死忠,都被晋王的人捕杀殆尽……一个活口未留,做得非常干净,不会留下后患,诺颜且放心。”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