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着么。”顾峻川站在她面前, 看到她提篮里的花和菌子:“你把花借我点。” “自己采去。” 顾峻川找到一朵花,蹲下身去看,那花朵颜太丽,看着就像有毒:“能摘吗?” 蔺雨落跑过去看一眼, 认真摇头:“不能。” “这朵呢?” “这朵能。” 蔺雨落童年有一门很重要的功课就是随父母上山的时候去认哪些植物有毒,哪些菌子可以吃。好像每一个当地的小孩都掌握了这门本领。到了山上就像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对一切都了解。 顾峻川蹲在那采花, 说实话, 蔺雨落有点怕顾峻川万一误摘了中毒死了,就跟在一边看着。顾峻川看着很虚心好学的样子, 摘一朵问一次。哪怕刚刚摘过, 他也问:“能采吗?” “你不是刚采过?”蔺雨落意识到顾峻川在逗她, 就说:“不能。采了倒地就死, 口吐白沫。” 蹲着的顾峻川抬起头,树叶隙洒下的光随轻风在他脸上跳动。嘴角一扬,笑了。到底是采了很多花。 蔺雨落跟在他身后, 途经父母的坟前她停下了,看到顾峻川在树林里穿行。她大概猜到了,顾峻川要去前面的墓地, 那年的灾难去世的人后来都被葬在前面。 顾峻川走到那些坟前, 依老队长的嘱托, 把酒洒在地上,又在每座坟前放了几朵花。从始至终他只说了一句话:“下次我们再快点。” 少年时觉得身体好可以肆意挥霍,真到了穿越封闭道路那天才知道自己曾经骄傲的体能不堪一击。那时他跟在子弟兵后面,看他们勇敢无畏果断,就痛恨自己太慢。老队长安他:“你还年轻,从前的救援难度不高,这一次是大仗硬仗,恐惧是很正常的。” 他在那站了一会儿,把花朵拍给老队长看,算是践诺。 当他向回走的时候,蔺雨落姐弟正在给父母鞠躬,天快黑了,他们也准备下山了。他们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顾峻川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单纯就像在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背着东西去看望故人,陪他们说会儿话。 虽然平静,但顾峻川分明能看到这对姐弟内心深藏的暗涌。能忍住不哭,该有多么坚强。 “川哥。”蔺雨舟跟他打招呼:“你刚刚是去看望朋友吗?” “算是吧。”顾峻川说,拉了拉蔺雨舟双肩包的肩带,蔺雨舟身体绷直做抵抗状,扛住了顾峻川突如其来的拉拽:“可以啊小舟,有进步。” “我每天都会出时间来锻炼。”蔺雨舟抬起自己胳膊,拉顾峻川手去检查他的肱二头肌。 “可以说有接近于无了。”顾峻川逗他,又揽住他肩膀。两个人一起向山下走:“小舟我问你,你在这里长大的,是不是爬山很厉害?” “我觉得还行。” “那咱俩比比?” “行。” 顾峻川卸下蔺雨舟的背包,抬头看了看,山上有一棵树,不明原因断了,树冠倾倒下来,非常明显:“就那棵树吧,从这里上去再回到这里。输的人晚上请客吃饭。” “胡闹。”蔺雨落终于开口。 但没人听她的,两个人已经窜出去了。顾峻川身体素质好,爬山不费力气,蔺雨舟在这里长大的,自然也很习惯。两个人齐头并进,偶尔互看一眼,下一句战书:“就这程度啊?不行啊!”大叫一声冲上去,掌心拍树,又笑着向回跑。 快到书包的时候顾峻川飞速冲刺过去,最后甚至来了一个蛙跳,他赢了。蔺雨舟惊讶地睁大眼睛,而蔺雨落丝毫不意外。你让好斗的顾峻川在比赛中放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才懒得搞那些虚的。 “怎么像驴一样。”蔺雨落看他们这么跑,跟刚从驴圈里放出的驴一样,用北京话说:鲁。 “晚上吃什么啊?”顾峻川当没听见,把书包丢给蔺雨舟:“就咱俩吃,不带别人。” “别人也不跟你们吃。”蔺雨落在一边还嘴。 “想吃也不带。避嫌。” 等他们到了山下,蔺书雪和穆力尧已经在蔺雨落家的院子摆好了营桌椅,正在喝茶看夕。看到他们回来了就招呼他们一起坐下。 蔺书雪很喜蔺雨落家的院子,她申请多呆一会儿,看看月亮再回县城,顺便申请晚上跟蔺雨落挤一个房间。 “可我睡觉不老实。”蔺雨落说。 “说得好像谁老实似的。咱俩就比一比,看谁能放倒谁。”蔺书雪说完哈哈大笑:“决定好了吗?翻新吗?” “决定好了。翻。”蔺雨落很坚决:“我今年的年终奖加上过去的存款,有小30万了,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就一点一点来,时间长点也无所谓。民宿老板说他们装修的时候用的那个设计师很好,管设计和装修,价格合理。我想多找几个人谈谈。” 蔺雨落敢把自己那点存款拿出来,她可真狠啊。穆力尧小声对蔺书雪说:“我没见过你年轻时的样子,是不是就这样?” “不如她。”蔺书雪凑到他耳边:“我还是会留后手的。” 蔺雨落做好了假期全部用来受民宿和沟通装修的打算,反正蔺雨舟完全支持她,甚至还悄悄对蔺雨落说:“我有两万多块钱…我还可以多参加几个比赛拿奖金。”总之是要跟姐姐站在一起,重建他们的家。 “小30万啊。。。”蔺书雪慢慢说:“都不够顾峻川开瓶酒。” “我什么时候开30万的酒了?”顾峻川终于开口,他真服了自己这个妈了,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他喝酒都从苏景秋那顺,什么时候自己花过钱。 大家都笑了。 这天晚上顾峻川真的拉着蔺雨舟去县城找了家小店,要求蔺雨舟愿赌服输请他吃饭。绿县城的东西不算贵,两个人点了大半张桌子不过一百多块钱。蔺雨舟坚持要请顾峻川喝山楂酒,跑出去一整条街,半个小时后揣了两瓶回来。蔺雨舟也是个傻子,待人实实在在,没有什么虚活。顾峻川看他跑得脸蛋都红了,就拍他脑袋:“随便喝点就行!挨这累干什么!” “不一样,这是我们红河的酒。虽然现在哪里都有山楂酒,但我觉得最好喝的还是这个。我请客,当然要喝到这个,不然多遗憾。” 顾峻川被这个小傻子动到,他从第一次看到蔺雨舟就喜,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要有这么个弟弟,应该幸福死。 顾峻川朗笑了两声,尝了一口山楂酒。果子味道醇厚,酸酸甜甜。他因为这碗红河特酒加持,觉得整个人有轻飘飘的美妙。他问蔺雨舟除夕准备怎么过,蔺雨舟说不知道,但是现在这家民宿的老板娘说联系了周边几个民宿,准备给来这里过年的游客们搞长街宴。蔺雨落姐弟也很多年没有吃过长街宴,报名参加了。 “你呢?川哥。” “明天晚上营地搞篝火晚会,放天灯,写福字,唱歌跳舞包饺子。午夜还有一场烟花秀。你蔺姐斥巨资搞的,说要放肆一下。” 蔺雨舟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形,大概属于万籁寂静,唯那一处灯火通明笑声畅。也是一种人间极乐。这样的想象又让蔺雨舟回忆起小时候围着火堆等着爸爸妈妈蒸茶喝,土锅里盛山泉水,水开撒一把老茶叶。土锅咕噜噜冒着热气,他们坐在那望眼穿。每每这时,妈妈会再烤上几个粑粑,了撒红糖和豆粉,一口茶,一口粑粑,那种香味贯穿整个童年。 “你这么一说让我也想尝尝。” “我姐会。” “你姐…会?你姐做个饭能把厨房掀开。” “不一样不一样。”蔺雨舟摇头为姐姐正名:“作手段不一样。” 顾峻川摇摇头,他想象蔺雨落的烤粑粑上面应该是沾着黑糊的灰,那破玩意儿本没法吃。 那头蔺雨落还真的在民宿院子里的火架上给蔺书雪和穆力尧烤粑粑。天大地大的夜空下,她们守着一个火堆,闻着粑粑的香味。穆力尧给她们单独说话的空间,拿着相机出去拍夜空。 “你不开心。”蔺书雪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蔺雨落看着带给她母亲觉的蔺书雪,由心底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她的在近来被不停撕扯的念头。有时觉得自己荒谬,有时觉得自己清醒。 “是因为你真的很他,所以很难做决定。你无法判断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以及对你们双方可能会带来的伤害。但有一点你是肯定的,这段恋开始的时候是腔热血,但在相处过程中你会慌疲惫。你害怕失去自己。”蔺书雪以过来人的眼光去看:“所有的犹豫都是因为。试想你跟顾峻川离婚的时候多么坚定。” 蔺书雪讲话很直接,她其实知道蔺雨落很难上什么人,所以宁风是蔺雨落的心结。她当然不会直接给出建议,她会更好地倾听。至于决定,蔺雨落身为一个清醒的成年人,她自己会去做。同时蔺书雪也觉得蔺雨落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她对蔺雨落讲起她的婚姻:当她发现婚姻出现问题的第一个瞬间,就决定从生活中挖掉这块坏。当然她的情况跟蔺雨落不一样,顾西岭多恶心,而宁风真是一个罕见的好人。 她吃了一块蔺雨落做的烤粑粑,太好吃了。就用小签子扎了一块给穆力尧送去。 蔺雨落拿出手机给宁风发消息,她问他:“你会考虑找个机会跟叔叔阿姨说我的事吗?” 宁风没有马上回她。 “我决定把老家的房子重装了。” 宁风也没有马上回她。他觉得可以当面跟蔺雨落谈,他愿意给她全部,她可以不必太辛苦。 蔺雨落知道答案了。宁风不会说的,他不认为应该向父母坦白这件事,他还是觉得这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他觉得欺骗是善意的。而从本上来讲,是他心里对这件事本质的不认同。宁风是介意的。尽管他从未提起过。 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这将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抹掉的问题。尽管他们可以选择回避,但它会在他们信任的土壤里慢慢生长,最终将他们两个人之间完整的信任打破。 她深知这不是小题大做。 她知道自己有了答案。 也同时受到了深刻的痛苦。 蔺雨舟和顾峻川回来的时候,看到蔺雨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堆快要灭掉的火,还有几块烤好的粑粑。蔺雨舟一看看到,拉着顾峻川蹲到火边,搞了一块给他吃。 没有黑糊的表皮,至少视觉上能接受。顾峻川小心翼翼吃一口,真是意外好吃。于是两口一块,接连吃了五块。 吃完才想起这黏糊糊的东西不好消化,而蔺雨落坐在那里跟丢了魂一样。顾峻川也没多说,起身绕着村子走路消食。路遇拍星星的穆力尧和蔺书雪,就站在那看了会儿。 “云南是好。你愿意在这里待着也是正常的。”顾峻川对蔺书雪说:“不如我以后也在这里定居好了。上次去昆明看到大师用树皮做衣服,我也可以学一学,别人叫张树皮,我叫顾树皮。” “我看你本不是喜云南,你是喜绿。”蔺书雪挎住他胳膊陪他走路:“绿是不是你的缘分我也说不准,我也看不出你难受来。” “我难受什么?” “不难受不难受。我问你啊,你还喜月亮吗?”蔺书雪问的是顾峻川过去十年的执念。 顾峻川停下来抬头看了会儿月亮,说:“我喜谁,谁就该是月亮。” 等他们走回去,民宿院子里已经安静。蔺书雪径直去了蔺雨落房间,陪她睡了一夜。 深夜里蔺雨落睁着眼,听着蔺书雪的呼声入眠。第二天当她睁眼以后,蔺书雪三人已经离开了。而民宿老板正在忙长街宴的事。 他们见了那个设计师,带她去了老宅。设计师姓冯,要求别人叫她“二马”。二马开着车带蔺雨落他们俩又回了老宅,站在那个院子里认真听蔺雨落的一些诉求: 我想保留一些童年生活的痕迹,屋子里的光可以通透些。质朴一些、便利一些。 蔺雨舟的诉求则是:那棵树千万别砍。 二马听到他们的话笑了。她报价的确不高,还能做整包。她从前在上海开设计工作室的,后来有一天腻了,就来云南提前养老,自己做民宿,也帮别人设计民宿。她觉得这姐弟俩本不是为了赚钱,单纯是为了找回生活丢失的碎片。 “这样吧,姐姐写给我对你而言童年生活最幸福的五件事;弟弟写给我这个宅子里哪些东西一定要留着。然后我再出方案,行不行的到时候再商量。” “好的。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图?” “也不能太快,毕竟我给自己放假呢。但我三天之内,可以给你手绘一张草图,行不行啊?” “行啊。” 一件看起来很复杂的事,就算敲定了。蔺雨落觉得自己现在做决定真是快,快到看起来鲁莽。 了却了一件大事,索就一起回去奔了长街宴。 绿的长街宴,原本是每一家拿出几样好吃的饭菜来,本质上是一场盛大的聚会。因为今天是一些民宿联合搞的活动,所以基本都由客人们动手,菜品真是五花八门。可以吃到西湖的糖醋鱼、也能吃到东北的锅包、还有广东的生腌。蔺雨落看到生腌绕道走,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去夹了一些。 大家坐在桌边庆祝除夕,有人放起烟火,有人吃着吃着唱起歌。蔺雨落身处热闹之中,看着蔺雨舟笑得畅。她拍拍蔺雨舟的手,说她出去走走,然后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去了县城。 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找到那天宁风指给她的黄的楼,然后给宁风打电话。她说我在你自己房子楼下,要不要一起倒数新年? 宁风是小跑着过来的。蔺雨落在他脸上看到当年分手时隐忍痛苦的表情。 蔺雨落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回她消息,而是问他:“要不要去你家里看看?” “好啊。” 宁风牵着她的手上楼,开门的时候手微微抖着。蔺雨落按住他的手,低声说:“宁风,我来。” 接过宁风的钥匙,利落开了门。 宁风自己的房子很漂亮,他把他在老家的书都搬了进来,整个客厅只有书墙和木书桌。他父母在这个房子里养了很多花,其中有一些开得很好。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