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的身影已杀出人群。 看着她那张分明清秀素净的脸,纪怀故喉结滚动,带着陷入绝境后的疯狂,说:“杀柳随月!我先杀了她!她现在是一个人!” 柳随月最初还想去给狐狸帮忙,可是纪怀故似乎忘了之前说要放她一马的承诺,调来的妖兵连她一起围了,只是数量不那么多。 她的长需要空间施展,见妖兵不断靠近,只能被迫不断后撤。此时听到纪怀故这一声喊,哪怕大不敬,还是连骂他祖宗的心都有了。 “纪怀故你这人要脸吗!” 柳随月此刻就站在万生三相镜边上,余光瞥到这面力量诡谲的黑镜子,本就暴怒的心更是涨了三层,想顺道将它一轰碎。 念头不过稍转,她的手脚忽然不受控制地被牵动,那即将砸到妖兵脑门上的长也转了半圈,真的敲在了镜子的背面。 柳随月:“???”她倒只是想想罢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柳望松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对面,周围竟一个扰的小兵都没有,姿态闲适如漫步,与众人格格不入。 柳随月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悉,回忆起他平的诸多反常,那光看戏不打架的作风,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我哥——!” 倾风脚步骤然一顿,愕然回头,以为纪怀故藏得那么深,还有后招埋伏在他们几人中间。 足尖刚转,又听柳随月惊喜地喊:“是别叙师兄!!” 那镜子被她敲在了关键处,震传出的音波将附近的妖兵定在了原地,给她争取了稍许息之机。 柳随月放空心神,顺着林别叙的牵引绕到镜面背后,举起长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箓文。 只见一直沉寂的万生三相镜骤然缩小,随即变成一面普通罗盘大小的不规则古镜。 柳随月啧啧称奇,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抡起长,毫不留情地打在镜子上,将它击飞出去。 柳随月:“!!!”你们白泽家的人对前辈遗宝都这么暴的吗? 三相镜直直朝着林别叙的方向飞去。他左手抬起长笛,举手投足俱有一股飘逸之气,从容将其拦住,收进怀里。 转眼之间,那管长笛变成了一青翠碧玉似的竹杖,他的面容也褪去了柳望松眉宇里略带玩世不恭的稚气,眸光恬淡,气质温和,成了一个完美良善的谦谦君子。 难怪说白泽是集天地灵气、应大道国运而生的瑞兽。能袭承白泽妖力的人,五官仪表俱显弘雅,眉眼轮廓焕然独秀。似乎生来就是由人间灵气线描出来的,无一处瑕疵。 看着可亲可近,又实在有些孤绝。 倾风看清他的脸,也是愣了一下。 林别叙悠然地朝众人一揖,笑容和煦地道:“诸位,许久不见。” 低头看了眼那面镜子,声音低缓清澈:“这万生三相镜的法门着实妙,我勘破尚需一点时间,烦请诸位稍且坚持。”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纪怀故。哪怕有几人的角度被妖兵挡了看不清楚,也可以想见他此刻的惘跟惊诧。 纪怀故转身仓惶逃窜。 倾风提剑跟在他身后,故意学着他先前的腔调,笑道:“蝼蚁纵然垂死挣扎,于我也不过消遣。不过既然你是少年天才,袭承大妖无支祁的遗泽,我倒是有闲情可以一观。如何,纪怀故?” 念最后三字时倾风咬字甚狠。 后方的妖兵追她不上,新的小兵急急赶来。纪怀故冲了进去,妄图将自己藏进人群。四名侍卫紧随其侧。 可惜这几个散的妖兵撑不起什么阵仗,倾风低重心,目光紧随纪怀故,青剑芒携风杀去。 人还未至,侍卫已惊恐万状,求饶道:“姑娘请手下留情!” 纪怀故还有一丝信心坚持,摇头道:“你不敢杀我……我父亲是纪钦明,是未来的皇帝!我是下一任剑主,我会是刑妖司的司主!” 妖兵们触及那凌冽的剑气,即刻化为气血回归幻境,只剩下四名侍卫还挡在纪怀故身侧。 四人赌陈氏族人心怀悲悯不会滥杀,于是张开双臂,用身死死护住纪怀故。 然而倾风今打定了主意要留下纪怀故的命,竟不减速,直接一脚踢去,将数人一同踹飞出去。 四位侍卫摔倒在地,忍着伤痛起身再想拦,已是来不及。 倾风单手抓起纪怀故的衣领,将他再次甩到远处。 一侍卫“噗通”跪了下去,在后面恳求道:“姑娘请手下留情!你若杀了他,我们四人也得陪葬!您想要什么赔偿,王爷都可以与您商量!留我们公子一命!” 倾风不为所动,朝着纪怀故过去,对着正要起身的人影又是一脚。 纪怀故觉肋骨都在这一脚中断裂,腔内空气瞬间被挤出来,张嘴便有汹涌的鲜血呕出,偏偏晕不过去,清醒地受着随之而来的痛苦。 纪怀故侧趴着呕血,视线已经昏花,疼得近乎背气。他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缓步朝自己靠近,浑然不能思考,只剩求生的本能,伸出手臂嘶哑道:“救我……放我一次……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侍卫急道:“你当真敢杀他吗?!林别叙,你也眼看着陈倾风就这样杀我公子?!你们这是在断送人族希望!” 见倾风心意已决,侍卫又不住磕头,哭求道:“公子——!求求姑娘!我公子其实品不坏,只是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他也是为了人族,为了社稷!” “人族?社稷?”倾风站定在纪怀故身侧,右手高抬,剑尖对准纪怀故的口,听到这荒唐话,回头看向说话那人,问道,“我陈氏袭承的遗泽,到死方用一次。自修习之起,便知自己来要为护国而死……纵是如此,他还要残害我陈氏遗孤不得善终,你说他是为社稷?” 倾风讥讽一笑,蓦地表情沉,一把将骨剑刺下。 剑身没入纪怀故身躯时,重新化为妖气,丝丝缕缕地灌入他的血脉,与他原先无支祁的妖气一同搏杀。 原已近昏厥的青年在剧痛中发出凄厉大吼,捂着口不住打滚。 这招他用在别人身上时,说得轻巧无谓、堂皇大义。而今妖力灌输、反噬血脉的痛要他自己承受,他看是忍受不住。 他的皮肤被强大的妖气割裂,血与汗水混在一起,很快打全身。却始终吊着口气,求死无门。 不消片刻,纪怀故便以头抢地,将额头砸得血迹斑斑,恨不能早点断气。 侍卫叫了声“公子”,被他这惨状吓得出不了声。 纪怀故神志不清,口中呓语一会儿是“救救我”、一会儿是“我错了”,随后又哭着向赶来的侍卫祈求:“杀了我!” 倾风后退几步,看着他哀嚎痛苦,微一阖目,转身离开。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陈冀未死,陈氏未亡。” “入界者,我可杀!” “为祸者,我可杀!” “犯者,我可杀!” “谁若是不,真以为我陈氏绝代了,尽可再来。我定叫他身首异处,有来无回。” 第15章 剑出山河 (我在一,不会不管你。) 纪怀故陷入癫狂,诸多妖兵无人纵,跟着失了方向,在街上焦躁打转。 林别叙在镜子背面画了几道符,没多久,这群士兵就在诸人戒备的眼神中复归虚影。 四名侍卫当下已管不了这幻境的变化,给纪怀故喂了好几种药,都没什么用。 一侍卫转道来求林别叙,跪在他面前恭敬道:“林先生,请你救救我们家公子!” 林别叙单手扶他,遗憾说:“我不擅此道,你们应该清楚。” 侍卫顺势抓着他的手臂恳求:“那请您马上解开三相镜,我们找人来救公子!” 倾风正半蹲在那个姑娘面前检查她的双腿,闻言又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 “我说了,这万生三相镜玄妙非常,我需要一些时间破解。若是你们不相信,可以自己试试。”林别叙声音沉缓,古井无波的情绪在这明烈对比下显出一分无情,“何况,来不及了。” 举父的妖力何其强悍?别说纪怀故身上无支祁的妖力还没消除,那位姑娘遗泽被废,再以小股妖力反复修习,都落得两腿残疾。纪怀故经脉已然尽毁,就算吃下仙丹也小命难保。 这世上不是谁人都与倾风一样,能有六万蜉蝣的机遇。 侍卫凝视着他的脸,直到他又摇了摇头,才心如死灰地松开手。 倾风与那姑娘说了几句话,闲着无事,去自己的旧宅转了一圈,看看先前没来得及观察的摆设。顺道在城中闲散地逛了逛。 等她回来时,纪怀故已经彻底断气了。 四名侍卫无声跪坐在他身侧,已为他将衣冠穿戴齐整,脸上沾染的血渍也小心擦拭干净。怅惘悲戚地低着头,嘴里默诵经文为他送行,只等三相镜解开后便带着尸体离开。 青年安静躺在地上,苍白面容上没了娇养出的那些刻薄与狰狞,倒变得有几分乖巧。唯有拳头死死攥着,舒展不开,好似临死仍不甘心。 听见倾风过来,有两人转头看她,怒瞪的眼神似带着刀,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倾风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路过,见林别叙独自坐在一节石阶上,还在装模作样地摆手上的东西,便走了过去,跟着在青石板上坐下。 “你这法宝研究明白了没有?”倾风手肘搭在膝上,托着下巴看他,意味深长道,“人已经没气了。” 林别叙掀开眼皮,坦而无辜地与她对视,略带不解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故意的。” 倾风笑了声:“你若是在开始有心提点他一句,他不至于落到这番境地。” 林别叙又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镜子背面的纹饰,淡淡回道:“他若是能听有心人提点一句,也确实不至于落于今。” 这话倾风是同意的。她转了个方向,望着天边将要没尽的斜,近处几棵衰败的老树在永不停歇的朔风中摇摆,神思飘远,片晌后忍不住回头说:“你先前说给我看过面相,我现在兴趣了。你在我脸上究竟看见了什么?” 林别叙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倾风:“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你了。”听起来只是林别叙胡找的借口,“以免你觉得我轻浮。” 如果是柳望松算的命,倾风确实没什么兴趣,大抵是因为那人的脸就长得很有江湖骗子的潜质。 但是林别叙如今的说辞,倾风很难不觉得他是在蓄意报复。 “那你是多虑了,我现在就觉得你轻浮。”倾风黑着脸道,“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只说半句话。” 林别叙状似无奈地一声笑,却无所谓她骂,只散漫地叹了一句:“冤啊。” 柳随月跟袁明坐在一起,后者一直观察着纪怀故那边的动静。 未几,袁明默不作声地跪地,远远朝着纪怀故的方向叩拜一次,算是亏欠纪氏多年以来对他的救济。 柳随月见状,走过去看了一眼,见到纪怀故仍算鲜活的面孔,着实有些难以置信,恍恍惚惚地自语了句:“真的死了……” 宣王的独子,大妖无支祁的遗泽,无论是出身还是天资,纪怀故似乎都是天道偏的骄子。 他说自己是下一任剑主,其实不全是痴语,京城里这样想的人诸多。 哪怕是在刑妖司,同辈的修士里,也只有林别叙还能他一头。可白泽是不能争剑主的。 因此众人都以为,纪怀故只要不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来,这世上无人能杀他。 可他就这样轻率潦草地死了,死在暮冥冥的横苏。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