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再度无语。 这种自己吓自己的能耐也是没谁了 伴随着包子铺老板一声凄厉惨叫,惊得乡邻哀嚎连连,一众撒丫子狂奔,也顾不上王五王六他媳妇儿了。妇人估计也给吓懵了,立在原地,僵成块铁焊的桩子。 包子铺老板顶着一稻草,在沟里站起身,正往上爬,就见那吓死人的玩意儿“ 飘”近了,提着白皮灯笼的手上是血污,身上那件宽宽大大的白袍子在风中晃,里头仿佛就剩一把骨头架子般,诡异地空。然而更诡异的是王六她媳妇儿突然爆走,大喊一声“王六……”就朝那人鬼不祥的玩意儿扑了上去。 包子铺老板伸出五爪,惊悚的捂住半边脸,睁成一只独眼龙,奈何那爪子掉在沟里,沾了一手的稀泥,被他此举一捂,糊了脸。 再瞧那妇人,应是中了吧,才会将一把长达近两米的骨头架子错认成了王六那枚矮胖墩,况且这骨头架子虽面如白纸,模样却俊俏得很。 妇人冲到那介白衣跟前,一把抓住那只挑灯的手,触及的瞬间,彻骨冰冷的手背冻得她一颤。 若不是浑身透着股森森气,又在夜间神出鬼没,包子铺老板都要怀疑这老娘们儿是上赶着吃人家豆腐了。 妇人泪眼婆娑道:“这灯笼,是我家王六拎出门的,怎会在你这儿?他……他人呢?” 包子铺老板闻言一愣,放下捂着半边脸的爪子,细看那白皮灯笼的下角,果然写着王氏馄饨几个字。 骨头架子眼周发青,苍白的嘴翕动,嗓音跟破了的风箱在拉一般,及其嘶哑:“山下,去……” 一张口,妇人就嗅到他嘴的铁腥味,猛地缩回手,那骨头架子却整个一斜,晕倒在地,背后的剑匣在身上。 包子铺老板瞠目结舌,鬼也晕? 他一个灵,手忙脚从沟里爬起来:“大嫂子,这是个活的吗?” 说着就去探人的呼:真是个活的! 又并起两指探向白衣人颈项动脉,包子铺老板“ 嘶”一声缩回手:“都他妈凉透了。” 凑近了一瞧,此人好似有几分面,但因方才吓得不轻,脑子不太灵便,他在这城里打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见过不少好看的皮相,但丧成这样还这么俊俏的,他就见过一个。 包子铺老板一拍大腿道:“他……他不就是一月前进葬岗的修士吗?!唉哟娘诶,出来了?就他一个人出来了?还有一个呢?” 闻言,冷眼旁观的贞白终于靠近了些,弯下,打量白衣人半响,淡漠的眉心一皱。 包子铺老板察言观道:“道长,有什么问题吗?他从那种地方出来,会不会被什么……” 贞白:“背回去。” “啊?”包子铺老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噢噢噢,背回去。”他在前襟蹭掉爪子上的泥浆,背身蹲下,抓起那人的手往背上拉,费了好一会儿功夫,修士软绵绵地仿佛没长骨头,可扛上背之后又觉得此人全身一把皮包骨,硌得人生疼。 一个月前这修士虽谈不上多健壮,但还算刚劲匀称,个儿高又齐整。背负剑匣往包子铺的摊前一坐,老板做了二十多年生意从来没那天清早一般火爆过,都赛过王六家的馄饨铺了。这人招蜂引蝶的聚来了整条街的小姑娘老娘们儿。都是群只见过油菜花的乡下佬,突然来了朵油菜花中的翘楚,啊呸,牡丹花,一枝独秀!男人怎么能用花来形容,娘里娘气的,一点都不酷。管他的,反正好看就是了。原本与他一同前来的男子也是个清隽的,只是跟他放一起,就显得平平无奇了些。 包子铺老板背起修士就要往回走,奈何那人身高八尺,在包子铺老板身上,长腿拖地,活像个一米四五的小儿背了个踩着高跷的大高个儿。 妇人急道:“他刚才说山下,是不是说我家王六在山下啊?” 包子铺老板:“他说的?” 妇人忙点头,包子铺老板扭头对贞白道:“那个,道长啊,这又是在葬岗外头,能不能劳烦您同我们走一趟?不会让你白跑的。” 妇人立即掏出钱袋递给贞白,后者并未去接,冷冷拒绝:“我不去那里。” 包子铺老板:“为何?” 妇人紧紧握住钱袋,抹了把泪。 贞白右移一步,伸手在修士的侧掏了掏,拿出一块木质刻成的符箓,递给妇人:“带在身边,只要不入葬岗,它能挡煞。” 妇人连忙接过,转身就往葬岗的方向跑。 “大嫂子,你别一个人去啊,等等。”包子铺老板放下修士,令其靠在一棵树下,拜托贞白照看着,便惶急慌忙地提起灯笼追妇人去了。 原本冷眼旁观的贞白,不太想救他。 但乡邻们说,他是为了救那个孩子进的葬岗。 贞白便强行挤出来一丁点儿善心,守在一旁,而非转身离开。 此时三更已过,蔽月的黑云渐散,银光漏过桑叶,渡在树下人脸上,虽苍白如雪,却面如冷玉,长睫若羽,只是呼若有似无,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目光顺着他白腻的脖颈往下滑,略敞的领口几道血印,像被锋利的树枝划伤的。在葬岗里待上月余还能活着出来,也不知此人是命大还是本事大。 贞白的视线落在修士右手虎口处,那里有一道及深的豁口,结过痂,血块已呈褐,但未曾包扎而又经撕扯,便再次裂开,鲜血还未干透。 贞白有片刻出神,随即蹲下身,探上其脉搏,目光陡然一沉,她捋起男子袖管,那苍白的臂膀凸起青黑筋脉,在皮下阡陌纵横,蜿蜒直上,贞白扒开他前衣襟,那些青黑筋脉错在膛,直心口蔓延。若是包子铺老板那几人在场,看了估计得吓瘫。 是尸气,且已侵入肺腑。 而他领口下仿佛被树枝划伤的血痕,是其在自身刻下的一个符咒,以防尸气蚀心。但葬岗的怨煞之气太重,这个符咒本不足以自保,尸气攻心只是早晚而已。 贞白拎起他垂下的手,微微施力,其虎口处渐渐弥合的伤口重新裂开。她轻轻掐了,掌心凝了道真气,仿佛形成一个盘,引出虎口的鲜血逐渐呈褐,蔓延入心口的黑纹正以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缩退。 修士的脸在月下白到几乎透明,好似有一只手在他体内死劲拉扯,要将他筋剥皮般。他极为痛苦地皱起眉,长睫微颤,挣扎着想回手,被贞白强行拽住,然而那青黑筋脉在即将退到肩头时猛地停住,贞白加重力道,可那爬全身的青黑筋脉却未消退半分,反而在以更快的速度重新蔓向膛。 修士惨白的嘴角溢出一滴血,贞白心下一惊,立即收手:“是附骨灵。”正如其名,是一种附在人骨上的怨灵煞。盘踞入心,侵皮附骨,使其肌萎缩血脉枯竭,直到骨头与皮生生剥离,变成一只人鬼不是的“白骨”。 眼前的修士,肌薄削,眼看就要瘦成一把骨头了,若不是刻在口的那道符咒,恐怕已经化成一堆白骨。显然他即便走出葬岗,若无法驱除身上的附骨灵,也是命不久矣。 贞白撕下修士衣襟下摆的一块布料,简单暴的在他虎口处,胡打了个很不讲究的死结。刚站起身,就见包子铺老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而来,一时没刹住脚冲到了贞白前方,有又气呼呼掉回头,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道:“不,不好了,你先看着他,我去城里喊人帮忙,都,都死了。” 贞白一怔:“谁死了?” 包子铺老板躬下身,双手撑在大腿,道:“王六,还有……”他指了指靠在树下的修士,说,“跟他一起的那个。” “那妇人呢?” “受不住刺,大悲过头,昏倒了,我现在得去找人来帮忙。” 贞白了然,瞥了树下人一眼,沉着道:“这人也快死了。” 语气太过从容冷定,仿佛只是在说这人受寒了般,以至于包子铺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又猛地抬起下巴:“啊?”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试探的问了句:“还有救不?” 贞白垂眸:“试试吧。” “诶。”老板应着,去扶昏不醒的修士,“救命要紧,先背他回去,再通知乡邻们过来,哦对,给他到哪儿?” “祥云客栈。” 包子铺老板一鼓作气,到祥云客栈时差点岔了气,也顾不上其他,火急火燎地窜出门去找人了。 一夜折腾,天见麻亮。 保和堂的药师一大早被搅了清梦,着惺忪睡眼接过方子,又打了个哈欠才懒懒散散抖开药方,细瞧片刻脸蓦地一沉,上面全都是大补的药,亏他还以为是什么要命的重疾呢天不见亮来砸门,你啥时候不能补,偏要大早上进补,还补得这么狠,下如此猛的药剂是养了头大象吧?!否则体积以下的物种都能给它补死了。 药师一掀眼皮,看着面前一脸冰霜的女冠:“请问道长,这药是?” 贞白:“救人。” 药师眨了眨眼,想提醒:“大补啊,一般体质受不住的,即便特别虚弱,也得慢慢儿进补调养。” “不一般。”一个快被附骨灵蚕食殆尽的体质哪能一般。 药师想再言,被贞白一句“抓药”堵了回去,又不是让他卖□□,顶多吃得人血,暗自一琢磨,便拎起药秤绕到橱柜前,拉开药格狠抓了一把。 取药之时贞白掏出一块玉牌搁在柜台上:“抵押。” 药师递药的手一滞:“咱这儿可不是当铺,要不您先去换了银子再来取?” 他刚要缩回去,却被贞白迅速接了:“烦请务必保存好,择贫道定当来赎。” “诶……”他刚要阻拦,奈何人转身就走,药师抓起玉佩要追,只觉触手冰凉,寒气直贯掌心,他垂眸一瞧,泽剔透,再不识货也能分辨此物乃上等墨玉,拿在手心翻了个面儿,上头是以小篆字体雕刻了一个“楊”字。 那女冠姓杨? 药师不再琢磨,将玉佩进袖子里,反正捣腾这会儿大脑已经清醒了,再过不了三刻也该开门营业,索抱起药杵转入后堂捣些药材。 贞白走出保和堂不远,就见包子铺老板领着乡邻和一队官差,把两具尸身和昏厥的妇人抬进了城。 第3章 祥云客栈的伙计将一碗煎好的汤药端进房,笑眯眯开口:“道长,按您的吩咐,四瓢水熬成一碗,丁点儿都不带多的。” 贞白颔首,接过汤碗:“有劳。” “您客气。”伙计端着托盘带门离开。 贞白将药碗搁在矮凳上,瞅着榻上的人斟酌须臾,伸手捏住他双颊,将一勺汤药灌入微张的齿中。药汁滑入,浸润原本干燥到几乎撕裂的咽喉。修士的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个咽的动作,只觉一股清苦至口中蔓延,甚至在源源不断的入。他想抿紧,奈何两颊被人用力锢着,迫使他不得不一口一口咽下去。 修士勉力撑开眼皮,却只能睁合的掀开一条,涣散的目光从浓密的睫透出来,好似被一排帘子遮掩着,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贞白的手一松,那张苍白的脸颊上印出几个指纹。 强撑着一丝混沌的意识,修士张了张嘴,虚弱地挤出两个字:“冯……天……” 估计是那个与他同行之人的姓名,一早被抬回县衙时,贞白已经见过了。 冯天早已殒命,尸体已经腐烂,想必在葬岗里就已不幸身亡,却被他不顾一切带了出来,还有那个闯入葬岗的王六,想必也是被他拖出来的。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却连个亡人都不曾抛下,光是这份侠肝义胆,贞白亦是动容的,否则自己也不会耐着子,一口一口地灌药。 这个人,许是值得她救一回。 她搁下汤勺,在瓷碗里碰出轻响,淡淡道:“尸体送去了县衙,等你能下地了,再去认领吧。” 修士双眸紧闭,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此时包子铺老板寻到客栈,想请贞白前去瞧瞧王六的尸身。县衙那边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断王六是滑了脚,脑袋磕在了石壁上,摔死的。但毕竟死在葬岗那鬼地方,包子铺老板才特地来请贞白走一趟,加之王六即将下葬,都需要请道士来择吉地。 贞白本想拒绝,就见对方掏出钱袋奉上,正是昨王六媳妇儿摸出来的那一包。 她至出世以来,就一路穷困潦倒,连玉佩都给抵押了,若是手边再无银钱,兜里那几个钢镚儿只够再续一房钱。所以贞白即便不修此道,还是斟酌须臾收下了,临走前在修士心口下一道符,便跟着包子铺老板出了门。 踏入王家小院,就见一口黑棺停在堂屋正中,妇人一身丧服跪在棺椁前,潸然泪下,哀默憔悴。 她麻木地往盆里丢着纸钱,动作滞缓,哪怕火舌舔到手指,也仿佛毫无知觉般。 那模样,着实可怜凄惨。 贞白冷目一扫,视线停驻在墙角一簇青竹上。 深秋之际,这竹子未免太过繁茂。 贞白略一深思,想起初次在县衙见到王六的情景,他被杖责扔出大街,恰巧挡住贞白的去路,那一瞬她分明在此人身上捕捉到一丝气,所以站定未动。之后又听闻说他失踪女儿托梦,贞白则以为他女儿香消玉损,化了灵寻回来,让自己父亲前去找寻自己的身。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贞白抬脚迈过门槛,进到堂屋。 妇人抹掉泪,撑着棺椁一角,有些吃力地起身,顶着张伤心过度的脸相:“道长。”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