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向来不会安人,只道了句节哀,便绕到灵前,探了探死者,就如官府所说,除了头部撞伤别无异样,只是…… 贞白目光一沉,转头问王六媳妇儿:“院子里的青竹长青不败么?这都深秋了,也不见一片落叶。” 包子铺老板闻言,凑出门一瞧,难掩讶异,频临寒冬,四处的花草树木都逐渐枯黄凋零,怎王六家这堆还郁郁苍苍生机蛊然,仿佛正值盛。 妇人道:“说来也怪,原本这竹叶都快掉光了,谁知一月前的某天,突然冒了新芽。” 贞白神一肃:“一个月前?”又是一个月前。 妇人点点头:“是啊,枝繁叶茂的,王六还高兴了一阵,说咱家这是块风水宝地,谁知……”说着有些哽咽,生生把话头了下去。 见贞白脸不对,妇人战兢道:“这竹子,有什么不妥吗?” 贞白并未作答,径直走向院角处,越是靠近,那股冷之气便越是浓重,竹下放置着一张藤椅方桌,想必平是个乘凉庇荫的地方。贞白抬手,缓缓扶上竹干,半垂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她淡声问:“这院墙后头,有坟冢?” 妇人一脸茫然:“没有啊,后面就是一片竹林,不过叶子也都落了,前头住着人呢,哪能在后头埋人。” 贞白:“可是宅就建在了宅上。” 闻者一阵颤栗,妇人声音有些抖:“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啊,我们一家搬来半辈子,这院是后来挣了些钱,王六去找人扩建的,住了好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所以这些青竹是扩建的时候没有砍掉吗?”贞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地下确实埋了堆尸骨,没有坟冢就是无坟无棺的无名尸,许是被人所害,怨气颇重。” 妇人脸煞白:“不可能。” 贞白并不多费口舌去解释,只道:“顺着竹一挖便知。” 包子铺老板一脸惊悚,犹犹豫豫开口:“要我……我去拿铲子?” “现在不行。”贞白道,“这里还着棺呢。” 包子铺老板和妇人都快被她莫名其妙的话吓出病了,嘴问:“道长,您方才不是还说无坟无棺吗,哪又着口棺了?” 贞白简明扼要:“竹棺。” 闻言,二人纷纷睁大眼,绷直了背,汗倒立,盯着跟前这一簇茂密的青竹,猛地后退了两步。 包子铺老板:“啥?这这这这这……” 贞白道:“青竹乃空心,招,于游魂而言如同棺椁,便成了这孤魂野鬼的坟冢。”只是,这堆尸骨在地底被埋了几十年,从未有甚异变,而这簇青竹也是在一月前聚新生。 许是贞白的面太过凝重,包子铺老板和妇人更加惊惧不已,但心下还是难免怀疑贞白在危言耸听,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便不会轻信那些怪力神的事情,况且若这地下真埋了什么冤魂,家里又怎没个古怪的事发生?思至此,妇人忽地一憷,不是未发生,她闺女不是莫名其妙失踪了吗,往寻常了想是不知去向,可王氏之前梦见小女哭诉,告诉她自己被困于谢宅?仔细一琢磨,若非真不寻常?妇人打了个寒噤,早已六神无主,泪目道:“道长,那可怎么办,会否与小女的失踪也有关联?” 有无关联贞白也不敢断定,但她隐隐觉得,会与一月前所发生的事情相关,至于何事,此处先按下不表。贞白心中惴惴,方才触及修竹,绕指的气还未散尽。自进门伊始,她就发现这块院脚属聚之地,即便秋冬腊月,也会青竹长青。妇人说一月前它还落叶,那么此处的风水,则是最近才起了变化。 贞白问:“昨夜我给你的木制符箓呢?” 妇人半响才反应过来,忙从间摸出双手递上。 此符箓刻痕极深,一气呵成,颇费修为,用来挡煞镇棺再合适不过,贞白挥手一掷,直接将木符入土里,侧首对包子铺老板道:“可以挖了。” 若说他们方才还对贞白的话半信半疑,那么当包子铺老板大汗淋漓挖出一具骸骨的时候,就全都信了,他猛地丢开铁铲,仿佛扔开一烧红的铁烙,急速倒退间,一股坐倒在地,两腿胡踢蹬,股生生又往后挪了几许,才惊魂未定的顿住,指着方才自己挖的大坑哆哆嗦嗦叫:“死死死死死人。” 自家院内怎么会挖出一具骸骨? 妇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主心骨,旁人说个什么,她就信了个,何况真的挖出一堆骸骨,妇人则对修竹成为魂竹棺之事深信不疑,扑通一声跪在贞白跟前:“请道长开坛做法,赶紧把它收了吧。” 贞白看了眼正午的头,不疾不徐道:“入夜再说吧。” 包子铺老板瘫着一张骨悚然的脸,暗忖,是等入夜跟那玩意儿一战的意思吗? 若现在不除,等到晚上还不得吓出劳什子病来,妇人忙道:“加钱!” 贞白摇摇头:“只不过一缕残魂,才养月余,若现在动了,头一晒就散了。” 包子铺老板顿时无语。 不赶紧晒丫个灰飞烟灭还留着过年?但眼下挖出死人,他除了害怕还想去报官。 贞白垂眸,目光落在入木符的位置上,她两步上前,蹲下身,指腹沾了泥上一抹灰烬,若有所思地寻觅片刻,在枯草下拾起一角还未烧尽的纸钱,被水打又风干,上头还沾着尘垢。 冥纸除了祭拜还能作甚?莫不是王六一家知道此地埋了尸,也或是他们所埋? 贞白回过头,目光审度,妇人被盯得背脊一凉,怯懦又茫然:“怎……怎么了?” 贞白直言:“你们曾在此处烧纸祭拜过?” 闻言,包子铺老板迅速在脑中推演了一出杀人埋尸的大戏,错愕地扭过头。 妇人一怔,条件反答:“没有啊。”忽而她又想起什么,点头道,“哦有,小女失踪不久,给咱托梦,但始终未找到她,我就在这里祭过祖先,也求神灵庇佑。” 贞白适才收回目光,从容道:“待入夜之后,再问问这残魂是否对你女儿失踪一事知情。” 跟鬼魂打听消息虽然瘆人,但妇人女心切,立即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的半,贞白便是上山替王六择坟地,只是她不善此道,只能凭借直觉,不说宝地,但起码不会错选到风水差的地方。 翻过山丘,行过小径,目力的尽头显出一座坟冢。贞白越是走近,越是觉不舒服,她皱了皱眉,只觉这宅选址委实太差,别说风水了,简直称得上是一处凶地。 可当她真正靠近,眼界大开,看清地形时,不驻足。 此处山脉生气充盈,于路径深处止息,背靠主山,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左右山脉环护,砂环水抱,可谓藏风养气。 只是…… 树穿棺,藤蔓碑,碑前刻着谢远之墓。 为何这样一处风水宝地,会聚生怨,仿佛大凶之境。 贞白蹙眉,刚要往墓地走,就闻一声惊呼,一樵夫从陡坡上摔下来,四仰八叉趴倒在地,刚抬起头,嘴里还叼着稻草,哎哟一声,又被自己那捆木柴砸中了股。 樵夫呸掉嘴里的稻草,□□连连:“疼死我了。” 他掀开身上的柴堆,挣扎着想爬起身,结果右腿动弹不得,疼得龇牙咧嘴。 这荒山野岭的,还好看见一女冠,樵夫忙喊:“道长,救命啊,我这右腿好像折了,动不得。” 贞白走上前,蹲下身抚上樵夫右腿,细细查看一番,手上突然一拧,就听樵夫一声凄厉惨叫,在整个山脉回。 第4章 包子铺老板正在路边砍柳枝,一齐齐码在脚边,预备用来做魂幡,出殡时用作引路。 现今王六惨死,女儿失踪,家里就剩一名寡妇,无依无靠的,招人怜悯,左邻右舍能出力的也都过来帮忙了,老太提着一筐祭奠用品走近:“老九,东西我都买齐了,你给王家送过去吧,我孙子在家咳嗽得很,我得先带去保和堂看看。” “成,给我吧。”包子铺老板接过篮子,挑开上面那层布看了眼,又细心掩上,“您去吧,我给一块儿送过去。” 老太叹息一声“可怜哦”,便摇着头离开了。 包子铺老板将柳枝裹两下拎在手里,刚准备回去,就见贞白从山路那头下来,樵夫杵着木,身破衫,下巴一戳泥土,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后,行迹狈。 包子铺老板上前:“咋地这是?” 樵夫摆摆手:“摔了一跤,得亏这位道长路过,不然我今晚就得在山上过了。” “这样啊,严重吗?要不去医馆包扎一下。” 樵夫摇头:“家里有药,我回去自己包扎就行。”随即又谢了贞白的接骨搭救之恩,才转身往回赶。 包子铺老板目送樵夫走远,便凑到贞白跟前:“道长,东西咱们都备齐了,您那边如何?” 贞白颔首,表示妥当,抬眸望了眼西沉的落,便同包子铺老板往回走。行过两条街,刚转了个弯,就见几名官差押着王六的媳妇过来,妇人哭着喊冤:“我没有杀人,没有埋尸,不关我们的事,你们放开,王六尸骨未寒,还等着我将他入土为安,求求你们了官爷,放了我吧,我是冤枉的……” 杀人?埋尸? 贞白捕捉到重点,转头向包子铺老板:“你报官了?” 包子铺老板大惊失,猛地摇头:“没有啊,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骸骨用稻草收殓了,然后才出来办事,让大嫂子在家守着,怎么官兵就来了?” 这具骸骨挖出不到半,况且只有他们三个人知情,怎么官兵就收到消息上门捉人了? 被贞白锐利的目光一刺,包子铺老板急了:“我真没有!”他手提竹篮和柳木,大步上前拦在中间,讨好问,“官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一见包子铺老板和贞白,哭得更伤心了,无助地喊:“救我啊,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官差横眉竖眼道:“你是何人?别挡着衙门办案!” 包子铺老板低眉顺眼答:“我叫赵九,是她街坊,这不她家出了事,左邻右舍的帮忙搭把手么,毕竟死者为大,她丈夫还没下葬,各位官爷怎就来抓人了,究竟犯了啥事啊?” 官差有些不耐:“有人报案,王六家杀人埋尸。” 包子铺老板心里一咯噔:“何人报案?” 官差道:“一小女孩在街边玩着一截手指骨头,恰巧被路过的何大爷瞧见,说是误入王六家院子拾到的,遂领着那孩子来衙门报了案,果然证据确凿。”说着推了包子铺老板一把,“别挡路,快闪开。” 赵九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倒退几步,眼看着官差把妇人押走。 什么熊孩子跑人家院子里捡手指头玩儿?! 路人一旁观望,七嘴八舌的议论:“这王氏真杀人啦?” “听说还把人埋在院子里呢。” “哎哟作孽啊,太吓人了。” “不会吧,那夫俩平时和善的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瞧见没,官爷手里那一包,就是从王氏院子里挖出来的尸骨。” 众人一阵唏嘘,赵九转过身,对贞白道:“是个小孩……”说到一半就顿住了话头,保持着微张的形,目光穿过贞白的侧颜投在青衣女童的身上,她站在横开于大街处那道仄的陋巷口,纤细苍白的手指搅着青丝,一下下转动时,腕颈的铃铛却不响。 赵九听不见,可贞白却听见了,她闻声回头,那女孩便咧开嘴角,出甜甜的梨涡。 赵九之前就觉得这丫头有些奇怪,而今又见她站在何大爷身边,当下窜上前,用提着柳木的那只手指向女孩:“你你你……”又觉得这熊孩子要知道自己玩了人骨早该吓了,顿时谴责不出口,所以手指头一转指向何大爷,“我说何大爷,都是街坊邻居,王六他家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么。” 何大爷:“我当时也吓一大跳,想也没想就拉着孩子去衙门,哪知道是在王六他们家捡到的,瞧瞧,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杀人掩埋就能瞒天过海,早晚都要遭报应的。” 这报应所指便是女儿失踪、王六惨死、王氏绳之以法! 赵九脸一沉:“您老话可别说,遭什么报应!都还没查清楚呢,别出个冤案来。” 那何大爷是一路跟着官差进王家的,亲眼目睹他们刨开草垛,从坑里将骸骨挖出,甚至还挖出一把铁锹,何大爷猜测,估计是杀人埋尸的凶器。王氏看到这把铁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没回过神。 衙门内有仵作验骨,不难推演这具骸骨已经被埋二十余年,鉴定别后,官府则从三十年前开始翻查失踪人口。 何大爷还与赵九争辩:“现在人赃俱获,那王氏一看就心里有鬼,就算她不是凶手,肯定也知道内情。” 赵九急道:“说话不负责就可以说是吧,上来就给人扣罪,还肯定,你肯定个球啊。” 何大爷嘴角搐,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开骂老脸有些挂不住,顿时尖酸刻薄起来:“哎哟赵九,平时没见你多热情,怎么王六一死,你就百般殷切地往人寡妇门前凑,打得什么主意呢,那心思都顶脑门了也不知道收一收,可别半夜进错了被窝啊。” “我去你个老不死的,嘴粪。”赵九一嗓子骂开,那捆柳木直接砸了过去。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