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徐幼微开始遵从规矩,到太夫人房里昏定晨省。 太夫人见她气好了很多,便笑道:“也好,一早一晚的,我们也能说说话。” 徐幼微看到了如意,觉得虽然是寻常的白家猫,却很可。 如意对她,竟也不怎么抵触,被唤了几次名字,便由着她抚着自己的背,轻挠自己的下巴。没多久,慵懒地翻了个身,亮出圆滚滚的小肚皮,眯起淡蓝大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十分享受的样子。 太夫人瞧着这一幕,想起了不受如意待见的儿子,心里好一阵笑。 不可避免的,徐幼微见到了其余三个房头的人。 大老爷与大夫人有孟文晖、孟文涛两子和孟元娘、孟二娘两女; 二老爷与二夫人有孟文麒、孟文麟两子和孟三娘一女; 三老爷与三夫人有孟四娘、孟五娘两女。 大老爷孟观楼,承袭荣国公爵位,原本在户部行走。皇帝登基没多久,孟观就把长兄挪到了国子监的四门馆,任从八品的助教,因着另有五个勤快的助教,轮到他,便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偏生孟观还笑微微地说,去那儿误人子弟吧。 二老爷孟观星是大理寺主簿,比起长兄,总算有些盼头。 三老爷孟观城,也就是前世死在孟观手里的那一位,常年在府中打理庶务。 相较而言,看外表、气度的话,大老爷、二老爷与孟观迥异,倒是三老爷与他有三分相像。 晚间看到三老爷,徐幼微忍不住想到前世血腥的一幕,一阵阵脊背发凉,要竭力克制,才能不动声。 孟家的男子,一个个都是惹祸,女眷却十分老实,平时居然也能和睦相处。 这固然是太夫人调/教有方,也是她们想通了原委:太夫人已是难至极,便是不顾一切作妖作出个大天,也只会惹得孟观为母亲出气,他不至于让女子受皮之苦,可一出手,怕是就离不了送去庵堂、在家庙清修之类的手段,何苦。 至于太夫人,对女眷的手段算得有趣。 大夫人、二夫人其实与她年纪相仿,老国公爷过世之后,便自行免却晨昏定省的规矩。 太夫人见了,说既然两个儿媳不愿出门走动,那就好生在房里歇息一阵。随后便将两人足了整整半年:想离开孟府,出不去;外面的亲友来访,见不到她们的人。 大老爷二老爷再恨孟观,也不至于干涉女眷之间的是非,当时倒是都骂子活该,一点儿都不冤——守着规矩尊敬长辈,何尝不是做给子嗣看的。 经了那一事,妯娌两个打心底长了记,再不敢在明面上失了对婆婆的恭敬。 值得一提的是三夫人,她嫁给三老爷是再醮,且带过来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孟四娘。嫁过来这些年,太夫人从不区别对待,她的光景倒也不艰难。 如今,因为孟文晖的事,长房的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请安之后,坐片刻便告辞回房,晚间遇见孟观,齐刷刷现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二房、三房的人还好。 二夫人、三夫人与太夫人、徐幼微言笑晏晏。 孟文麒、孟文麟、三娘、四娘、五娘是显得很开朗的人,态度亦十分恭敬。 二房的兄弟两个,今年分别是十六、十四,三娘与四娘都是十三岁,五娘十一岁。 三个女孩子忍不住盯牢了小婶婶看。 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人嫁过来两年左右了,而在这之前,她们硬是一次都没见过,只知道小叔为她遍请名医,又变着法子调理。 冷血、残酷、骁悍无匹,动不动揍兄长罚侄子的小叔,竟能为一个人付出那么多心血……不知外人如何,反正她们起初是惊掉了下巴。 见到这位小婶婶,便有些明白了。 孟府的女子、女孩子,除了容倾城的太夫人,其余的人也都样貌出挑,各有千秋。 小婶婶却是能与太夫人平分秋的美人。太夫人的美,带着兵气,是迫人的。小婶婶的美,却如最清新柔美的画儿,目光又十分单纯明澈,怎么看、看多久,心里都觉得舒服;如今尚在调理之中,娇娇弱弱的,又一份风韵致,饶是女孩子瞧着,也忍不住心生疼惜。 而且,虽然娇弱,却不怯懦,一言一行从容优雅,笑容和煦如风,谈吐斯文,涵养颇佳。 意识到这一点,三娘、四娘忍不住凑在一起笑了一阵。 涵养这样好的小婶婶,与出了名脾气差、涵养欠佳的小叔到了一起,怕是少不了头疼的时候吧? 这缘分也是妙得很。要多拧巴就有多拧巴。 . 四月的最后一天,早间请安时,孟观告诉母亲、幼微,要去里陪皇帝狩猎,傍晚回家,随后便出门了。 午后,原老夫人、原冲一起过来串门,恰好徐幼微正在太夫人房里。 原老夫人一见徐幼微,便笑眯眯地携了她的手,“瞧瞧,好多了,怨不得你婆婆近来神采飞扬的。” 太夫人轻笑,“我这儿媳妇,可是当女儿来疼着的。”毫不掩饰对儿媳的宠。 “又变着法子气我不是?”原老夫人拉着徐幼微,在三围罗汉就近的座椅落座,“明知道我家老五的亲事没个着落,还说这种戳我心窝子的话。”说着,对幼微一笑,“这一点,可千万别学你婆婆。” 原冲听着,想到了观打趣自己的话,不由笑着干咳一声,“娘,您是真神叨了,真逮住谁跟谁说我的事儿啊?” “离我远着些。”原老夫人没好气,瞪他一眼。 她和夫君膝下五个儿子,原冲是幺儿,夫两个三十大几岁的。原本无尽惊喜,却没想到,的是个小克星。这孩子这些年,让他们着急上火的事情不胜枚举,生生把她从贤良敦厚的高门贵妇吝成了动辄发火甚至打儿子的悍妇。 原冲笑着告饶,又对太夫人和徐幼微欠一欠身,“我去观书房看看书,等他回来喝几杯。那厮其实还是很有些学问的,书房里存了不少值得一看的古籍。” 太夫人和徐幼微俱是一笑,起身唤人送他。 原老夫人却因“那厮”二字着恼,“说起观,总没句叫人顺耳的话。快些给我滚出去!” 原冲转身摆一摆手,嘻嘻哈哈地出门。 “没心没肺又嘴欠,真是没法儿要。”原老夫人摇头叹气。 “观说话也是这样,好不到哪儿去。”太夫人笑道,“你也是闲的,跟他们上火做什么?” 原老夫人则拍了拍徐幼微白的小手,“你婆婆心宽得很,这一样,我是服气的。小五啊,要跟你婆婆学着些。” 徐幼微乖顺地笑着称是。 太夫人却不乐意了,“这是说谁呢?观媳妇的名字是幼微。” 原老夫人好一阵笑,“瞧你那护短儿的样子。以前你与我提起,也没少唤幼微小五。” 太夫人睇着她,“我和幼微,与你和幼微一样么?这要是成了习惯,以后你在人前定也是有口无心。打今儿起改了啊。” 原老夫人笑得更厉害,“不怪我最愿意来你这儿,最愿意瞧你这矫情又霸道的样儿。” 徐幼微心头暖洋洋的,望向婆婆。 太夫人对她眨一眨眼,笑得慈。 . 原冲到了孟观在外院的书房,并没看书:棋桌上有一局未走完的棋,他对着棋局,两相里琢磨良久,缓缓落下一颗颗黑子、白子。 他是知道的,观经常这样,自己与自己博弈。 细想起来,观的子也真是不容易。皇帝初登基时,封了自己的太傅一堆官职:兵部尚书、吏部左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上十二卫统领。 其实是怯了:几个官职涉及的范畴本是有文有武有军国庶务,全不搭边儿,可那是帝王说的话,金口玉言,谁能让他收回去? 孟观可以,但是,小皇帝本不与他商量,直接亲笔书写旨意,送到孟府。 旁人都说,孟观这样的宠臣,一千年大抵也出不了一个。他却觉得,皇帝是想活活累死帝师。 可观倒还好,他和父亲冷眼瞧了这两年,没看出任何差错。 如何哄着孩子、照顾着病秧子应付好公务的?难以想象。 搁他,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受那份儿累。 那厮的力、头脑,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都忙成那样了,还有闲情收拾孟文晖、徐二。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观,就是惊才绝又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命。谁也改不了。 转念就又想到了母亲头疼的自己的婚事,笑意收敛,蹙了蹙眉。 儿女情,简直就是前世欠的账,哪儿是那么容易如愿的。 他并不清楚,还要耗多久。 兴许,是一辈子的事儿。 棋局已见输赢,他丢下棋子,信步走出书房,走到孟府高高的门楼前。 随意一瞥,望见了下了马车等在门外的年轻人。 “谁?”原冲问身边的小厮。 小厮即刻回道:“徐家大公子,名检。出自徐家二房。” 原冲嗯了一声,“来做什么?” “不清楚。”小厮道,“容小的去问问。” 过了片刻,小厮折返:“徐大公子是来送礼,若有可能,想见一见太傅。” 在父亲、祖父被观先后发落、数落之后,来送礼?原冲眉峰一动,看住徐检,想着这厮定是没安好心。 “把人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他说。 小厮称是而去,很快,便将徐检引到了原冲面前。 “要送太傅礼物?”原冲直言问道,“什么?” 徐检握着一册书籍的手略略一扬,“让太傅瞧瞧,人们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能否容我看一眼?”原冲伸出手。 “行啊,原大人不是太傅至么?看一看也好。”徐检地笑着,把书籍递给原冲,“我连夜誊录的,字迹或许有些潦草,您将就些。” 原冲不搭理他,翻开书籍来看,翻了几页,脸已是寒可怖。 “你要让太傅看这种东西,让他觉得处置错了徐二么?”他磨着牙问徐检。 “原大人,幼微是我妹妹,太傅是我妹夫。”徐检背着手,闲闲道,“家中是非,不足为外人道。” “你觉着跟观沾亲带故,为难他、诋毁谩骂他是理所应当?在我看,是混帐无到家了。”随着言语,原冲抬腿飞起一脚。 徐检一下子就被踹到了门楼之外,了身形,却呕出一口鲜血,面上却是惊诧之。如何也没想到,会被这般对待。 原冲疾步走过去,右脚踏上了徐检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 他俯身,无法克制火气:“这两年下来,观救了徐家不说,有一阵就差当牛做马了,你们还这样待他,是人肚子里出来的东西?” “……”徐检心口疼,手更疼,无法遏制地呻/出声。 JZFcbJ.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