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初发疯伤人,极有可能只是短暂的失控,我认为凭借当初那些血蚊蛊的力量,最多影响人类一时,绝不可能长时间的使人类失去理智。” 他语气一顿,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苏妙真低垂着头,伸手捂住脸上的面纱,自从附在她身上的狐王离去之后,她现出妖相,便一直以细纱蒙面,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就是隔着一层面纱,众人也能看到她长长突起的鼻尖及裂开的嘴,眼里都出不忍之。 似是应到父亲温柔的目光,苏妙真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父女俩目光汇,苏妙真心里生出一股冲动,点头道: “爹说得对。”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勇敢的直视众人的眼睛: “我现在想来,受妖附身的时候便如大梦一场,想法、行事都不受我自己控制,但是——”众人都在听她说话,屋中只能听到她一人声音,她胆气不是很足,正心生退意的时候,又看到苏文房鼓励的眼神,仿佛对她的表现十分意。 她受到这目光励,又再大声的道: “但是妖一离开后,我又逐渐清醒。我跟我爹的想法一样,我认为血蚊蛊的力量达不到使人完全发狂的地步,极有可能这种疯狂只是暂时的。” 苏妙真道: “我觉——”她受狐王附体一段时间,又曾献祭了一魂,与狐王之间的关系牵扯颇深,与它共存一体时,隐约能应到狐王心中的念头: “我觉这样的局面,很像狐王虚张声势。”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好像故意以此威胁人类,再达成它的目的。” 说完这些之后,她目光有些不安的看向柳并舟,显然很怕自己的发言引来外祖父的斥责。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柳并舟面赞许之。 “妙真说得很好。”柳并舟夸赞道。 苏妙真高高提起的心,随着柳并舟的话而猛地落回原处,她受到长辈表扬,有些惊喜,又有些开心,还有些忐忑不安,转头去看姚守宁。 却见到姚守宁也在看她,眼睛晶亮,见她转头过来时,冲她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也很为她到喜,并没有因她受了柳并舟的表扬而心生嫉妒。 在她受妖附体的记忆中,曾数次对她并不客气的姚婉宁也目光温柔的望着她,冲她抿一笑。 苏妙真眼眶微。 父亲当说的话确实没错,自己当初受狐妖蒙蔽,觉得姚家人处处使坏,甚至‘造出’一个关于前世的虚假幻觉蒙蔽自己,使自己对亲人心生仇恨。 如今看来,家里人并没有讨厌她。 姨母是真心对她,姚守宁也可又率真;表姐温柔亲切,她第一次转头去看姚若筠——表兄似是怕她误解,极力摆出严肃的模样,却又试图向她释出善意。 这样的姚若筠不是她‘记忆’中猥琐下的样子。 她有些想哭,借着去勾耳侧发丝的动作,摸到了蒙脸的面纱带子。 苏妙真将一侧带子取下,出自己的面容,她开始还装作无意,但面纱落下的瞬间,家里人并没有出恐惧、厌恶及怜悯的神情,众人神情平静,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突然意识到以往的隔阂都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防备,兴许正如当初姚守宁宽她时所说:她面容大变,是妖的错,而非自己的。 直到此时,苏妙真终于真正的解开心结。 “妙真曾与狐王共存,她说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柳并舟道: “更何况妙真也曾受妖蛊惑,但如今清醒,那么城中这些暂时受血蚊蛊控制的人在初时的疯过后,我认为逐渐清醒的可能也很大。” 也许制这妖需要一定的契机,可至少比全无希望要好一些。 “如此一来,道元所说的话就很重要了。”柳并舟看向苏文房: “妖族定有图谋,那么就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将这难关渡过去。”他顿了顿,“可正如道元所说,这些道理兴许太上皇、顾相、长公主等人都清楚。” 不过事关权势之争,双方已成水火,骑虎难下,要想打破僵局并不容易。 “道元你既然提出建议,想必已经有解决之法了?”柳并舟笑着捻了捻胡须,问道。 苏文房听到他这样一说,脸上出踌躇之,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想必爹和姐夫都应该知道,我与如今刑狱司的楚大人嫡长子楚少廉当乃是同窗好友……” 虽说两人当年因为私事而友情破裂,多年没有再联系,而后苏文房也受楚家制多时,“但,但此事关系到国家、人类生死,以我当年对他了解,他亦心系国、民,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他定会同意……” “到时由我出面……”苏文房温和的声音响起,姚守宁的思绪却一个恍神——屋里亲人们的脸逐渐模糊,浓雾袭来,她的思绪沉入幻境。 当与陆执在白陵江祭坛边看到的一幕再度在她眼前呈现,只是这一次‘看得’远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只见楚少廉身穿紫袍,束发的冠帽不见影响,垂散着发鬓,状若癫狂,冲着城外喊: “你们这群叛臣逆贼,胆敢,不得好死!” 风呼啸而下,他声音昂骂了一阵,又回头喊: “皇上放心,臣先行一步,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温氏乃忤逆,得位不正!乃臣贼子!” 话音一落,楚少廉登上高墙。 墙之上劲风呼啸,他衣袍猎猎,袖口风而鼓,他的视线从四周扫过。 随着血脉的觉醒,姚守宁对于预知的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区别认知已经十分清楚,她此时清醒的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可楚少廉目光转过来时,似是望向了她的方向,顿了一顿,接着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随即纵身一跃—— “哇啊——” 城楼之下,大片惊呼声响起,接着有道孩子撕心裂肺的在喊: “楚伴伴——” ‘砰!’ 重物落地,接着血腥四溢。 众人发出受到惊吓的气声,接着四散躲离。 那血溅开的时候,姚守宁也浑身一震,随即清醒。 虽说是第二次‘看到’楚少廉跳墙而死,可与第一次的预知不同,这一次的预知更加清晰,且多了许多细节。 对姚守宁来说,便无异于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惨死。 她脸刹白,身体一歪,险些坐不稳,从凳子上摔落下地。 幸亏坐在她身侧的姚婉宁及时伸手将她抱住,将她揽入怀里。 苏文房还在说话,姚婉宁不方便打断长辈们的商议,以担忧的眼神看向妹妹。 她能觉到姚守宁此时内心的恐惧,少女这会儿鼻尖、额角都沁出了汗珠,身体颤个不停。 “你没事吧?”姚婉宁小声的问了一句。 姚守宁嘴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见姨父正与外祖父商议着正事,此时恰好提到了她的父亲: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一旦旧皇与新皇两暂时联手,姐夫极有可能再度被启用,维持城北次序。” 苏文房还忍了一句话没有说:以姚翝能力,自然不仅止是任城北兵马司指挥使。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升官,其实是因为受自己连累,被楚家打的缘故。 一旦自己与楚少廉和好如初,兴许姚翝的官职也能再进一步呢。 “没事。”姚守宁忍下心中的不安,小声的应了一句。 说话时她意识到有人在看她,抬头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到柳并舟也在看她,眼里带着了然之。 如果不是知道外祖父如今已经不再清楚未来局势,光是看他神情、表现,姚守宁恐怕要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 她咬了咬,向外祖父无声的道:有事。 柳并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姚守宁忐忑不安的心顿时一定。 祖孙两人目光汇之后,柳并舟问: “你说得很好,但是道元,你想好了吗?” 他意有所指。 但苏文房显然没听出来岳父话中的言外之意,他这些年经历了仕途挫磨,但他天温和浪漫,且又善良正直,儿想不到旁处,闻言只是叹道: “想好了。我这些年也只顾着自己的自尊与赌气,不愿再与少廉联系,因此使姐夫受累,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正好借此时机,希望能与他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既然如此,那就分头行动。” 柳并舟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国难当头,大家应当摈弃私怨,先攘外再平内。等抗击妖,处理完妖事件后,再来担忧国内的问题。” “道元作为说客,去楚家走一趟,而我则去寻长公主,请她出面劝顾相暂时忍让后退。”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随即柳并舟便让各人散去。 姚翝心系子安危,说完正事后,便转身进屋去照顾子。 姚婉宁、苏妙真也担忧柳氏的情况,一并跟了进去。 苏文房急着想联系楚少廉,解决眼下的困境,也领着儿子离开。 而姚守宁则有话要跟外祖父说,因此坐在原地没动。 待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待姚若筠反应过来时,屋里便只剩了他与柳并舟、姚守宁几人。 “守宁跟我一起在园中走走。”柳并舟站起身,温和的喊了一句。 “外祖父——”姚若筠此时再傻,也听得出来外祖父恐怕是有话要跟妹妹说。 “若筠你也跟来。”柳并舟向他招了招手,“如今天下即将生,有些事情,你提早知道、学习,对你也没有坏处。” “是!”姚若筠心中生出雀跃之情,连忙应了一声。 姚守宁跟在大哥身侧,想起先前幻境中的情景,心中有些别扭怪异。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祖孙三人出了房屋,趁着四下无人,柳并舟问了一声。 姚守宁想起楚少廉临死前的眼神,略微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并没有率先回答柳并舟的问题,而是问道: “外祖父,您真觉得姨父的提议没有问题吗?” 她总觉得苏文房的建议可能会改变大庆朝的局面,未来的时间中,楚少廉临死前所说的话透出了许多的讯息。 包括便不仅限于:大庆朝出现了叛,威胁到了皇室朱氏的统治;一直留守家中,并没有入仕的楚少廉入朝为官,成为了小皇帝的心腹,最终为了保卫大庆坦然赴死。 而他话中所提到的臣贼子姓‘温’,不知为何,姚守宁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温景随的身影……jZFcbJ.COM |